四奶奶家一拉溜草面北屋,院子弯曲狭长,东西贯通,有时去村前小河玩耍,为抄近道,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从这个院子里穿越。
那时西院墙旁边有一棵粗壮挺拔的大榆树,皴裂微斜树墩的一半垒在墙里,一半鼓出来,像一尊靠墙的弥勒佛。
大榆树浑圆的树干窜出屋脊,树枝四面如五个手指散开如盖。大榆树下面,靠近屋墙角窗户下面是一盘石磨,磨盘不是很高,刚好坐下很是舒服,磨盘泛着青色的光芒,印证了时光的打磨。磨道,磨棍,磨眼,也有溜光的痕迹。有大榆树照应,推磨的时候夏天遮阳,雨天挡雨。
屋檐下有一窝燕子,燕子压根不怕人,时常在磨道里盘旋。有时趴在窝里似乎在端详人们为什么在不断地转圈圈。最彰显的是大榆树顶的枝杈里还有一个硕大的喜鹊窝,在老远的地方就可以瞧得见,喜鹊叽叽喳喳,舒缓了推磨人的无聊和疲劳。
清明节前,四奶奶家会借着大榆树的一个枝丫搭一个秋千,吸引着半截庄上的人来凑热闹。秋千板上,或站着,或坐着,或一个人,或两个人,欢声笑语,好不热闹。秋千荡起来,脚尖几乎碰到了燕子窝。
大概清明节后,榆树枝条上长出了一串串鲜嫩的榆钱,惹得一家人伸手抬脚。上个世纪70年代是村里的生活是清苦的,每年都有粮食不够吃的,我们没有少吃过苦菜,山韭,荠菜,白杨花,而榆钱是众多之中最甜美的。
随着天气变暖,尤其是大夏天,大榆树下逐渐成了一个纳凉的好去处。老汉们坐在交叉上,抽着旱烟,谈天说地,说古道今。小孩子围着磨道追逐打闹,你藏我找,时而哭,时而闹。老婆婆们总是咬着耳根悄悄说话,突然莫名其妙地拍着大腿,前仰后合,笑个不停……
1978年夏天的一个傍晚,趁着天没黑下来,我们几个小学生挤在磨顶上赶作业。那时的作业不多,上学只有语文和算数两本书。语文多半是写生字,抄课文。算数那时有珠算,我们啪啦啪啦打算盘。四爷爷是小队会计,能两手打算盘,令我们羡慕不已。有时他会指点我们一二。
那天,四爷爷见我们四五个孩子写完了作业,就说要考考我们。先是背古诗,看谁背的多。分不出胜负,后来四爷爷要出题让我们抢答。
记得第一个题目:一斤铁沉还是一斤棉花沉?我们开始异口同声说当然铁沉。四爷爷一直不吱声,只是吧嗒吧嗒磕烟袋锅子。再后来,我们自己感觉到了不对头。四爷爷诡异地笑了。
第二题:树上10只鸟,开枪打死1只,还剩几只?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报出9只。四爷爷又不吱声,慢慢往烟袋锅里装烟。忽然,一个弟弟兴高采烈地说是零。大家先是莫名其妙,眨巴眨巴眼,才明白怎么回事。
弟弟胜出,我们既羡慕又不服气,于是央求四爷爷再来一个。四爷爷笑而不答,不紧不慢点上烟,吐出长长的得意的烟圈。树上的喜鹊叽叽喳喳起来。一个孩子捡一块土坷垃,朝榆树上一扔,喜鹊哄地一下飞走了,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天不知不觉暗下来,上黑影了,四奶奶从屋里搬出了一张桌子,在桌子上点上了煤油灯。
四爷爷问:“一个桌子几个角?”
我们都不敢抢答了,最后终于试探地回答:四个?
四爷爷点点头,指着放煤油灯小方桌,问:“四个角的桌子砍去一个角后,还有几个角?”
我们长心眼了,就不急于回答,在桌子上比划起来,弄得油灯晃晃悠悠。最后一致认为:3个。
四爷爷这次只是笑,笑里隐约藏着刀,最后还是那个弟弟语出惊人:5个!
他拾起一根细长榆树枝,放在桌子的一个角上演示了一下,这时我们才恍然大悟。我们都服气了。四爷爷笑着微微点点头。这时榆树上的一个虫子拖着长长的丝线从空中滑落到桌子上……
第二天去村里小学校上学,我们迫不及待地拿着这三个题去考班上其他同学,当他们也答错的时候,我们幸灾乐祸起来,然后好为人师。
那时没有“脑筋急转弯”这个说法,但这三个题目一直在我们村里流传着,成为拿来测试小孩子的反应能力必选题。
后来啊,我发现第三个题目的答案也可以是3个角。再后来啊,我还发现第二个题目条件并不是很明确,不同的条件会有不同的答案,于是各种答案也如同春天里榆树上的榆钱串成一长串,微风里摇曳,楚楚动人,回味无穷。
2024年3月7日深夜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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