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遣
今天我们来说一个故事,这是我的故事,他的故事,同时也是你的故事。
林深成为了一名相声演员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情。当他站在灯光绚烂的舞台中央的享受着台下无比热烈的掌声时,他有点感动,甚至很快就能热泪盈眶。但他还记得自己以前的理想是做一名文学编辑,至于后来为什么改变了这个想法,他已经记得不太清了,不过想来似乎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当灯光撤去,舞台的帷幕落下,看客陆陆续续地离去。林深面对空荡荡的表演大厅,突然想到了少年时看过的一本小说,这本小说里说过这么一句话,面具戴的久了,人的脸就会长成面具的样子。林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么一句话。正当他打算好好回忆自己辉煌的青春时光,他才发现了不对劲,那些在舞台上进行了一番添油加醋的段子到底成为了别人的娱乐,而并非自己珍藏的回忆。
而对于原来的青春记忆,却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是一片空白,也许是单纯的忘记了,也许早就和舞台上的为了博人一笑的烂梗融为一体,彻底的成为了没有任何营养价值的垃圾。
(一)
2000年左右的时候,南方这边的建筑还可以看到不少的长街小巷,在幽幽的小巷深处,基本上会有一两座孤零零的木头房子。我说的不是那种盖得光鲜亮丽的文化风景,这里的小巷建筑基本上爬满了发黄的青苔,木头房子也腐烂的挺严重了,一部分的水泥墙皮脱落了,能看到里面累叠起来的红砖。不少公共垃圾桶就随便摆放在路口边上,反正就没见它干净过,邻里住户什么汤汁馊水看也不看就往垃圾桶里灌,越到巷子深处,这种臭味就越浓烈。如果顺着七岔八岔的路口走,甚至还能看到很早之前做文化运动留下的泼了红漆的大字,还有一些关于当时计划生育的画报。画报的质量不怎么样,没多久就开始掉色,下雨天的时候画报上的人物简直就是一群鬼在哭。
林深就是住在这种小巷子里,他爹是个倒卖烟酒的小贩子,好像酒和烟还都是真假参半的劣质玩意,只是胜在便宜。富人瞧不上这么个烂东西,只能卖给贫穷人家过过嘴,东西吃不死人,赚的也不是暴利,但就是这么个罪,判下去能给人活生生地剥去一层皮。那个时候,文化运动的气息还有残留,世俗观念也不开放。
就是这种腐臭的羊肠小巷,不知养活了多少窃贼、民贷、赌徒、酒鬼,以及——妓女。
回归正题,我们来说说林深最初的理想——文学编辑。
随着互联网的发展,现在我们肯定都知道编辑是干什么的,甚至现在编辑还算是一个中高薪的职业。但是在2000年,那条长街小巷里的主妇们,却是对这个概念一无所知。在她们的世界观里,只有教师、医生、会计、军官、明星、科学家诸如此类的才能被称为职业,而类似于编辑这样的只能被划分为,闲杂人等。
林深心思不在读书上,成绩总是起起落落,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在桌子底下看小说,他什么类型的小说也都看,看武侠小说心中能腾起一股与天比肩的豪气,看言情小说也能感动地泛出点点泪光。
林深的同桌骂他神经病,一米八多的个子,看纯情小说。
“总比你上课看那些污秽的东西好。”林深反驳。
林深的同桌是个小流氓,说话时总是流里流气地抖着腿,肩膀一耸一耸的让人看了就讨厌。同桌的爸爸是个大流氓,有不少的弟兄,几个人合伙在林深住的小巷子里面开了一家书屋,你去他店铺里,扒开里面一二层的小学辅导教材,就全部都是各种小说(自然也包括色情杂志)和黄色光碟,林深平日上课时候的快乐源泉基本上都来源于此。
作为阅读小说的交换,流氓同桌可以随意的借阅林深的各项作业,因为拜流氓爸爸的声名威望所赐,小流氓早就在学校四面楚歌了。林深知道点他的故事,也听街坊邻里都在传,这小流氓的老妈几年前去了广东,后来似乎是被操死了扔在垃圾桶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内裤里还塞着五千块钱。
这些事情小流氓从来没说过,林深发自内心的同情他,也同情他那个死去的母亲。
但是同情归一码,抄作业又归一码。两个学渣在一起能抄出什么花?越抄成绩越差,越差就越抄。林深还猫在桌子下感慨小说情节的精彩,小流氓也还在沉溺于花花世界中,期末成绩单就悄咪咪的压在了他们的课桌上。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以后只能去读职专?”班主任是个老头,说话的时候已经彻底无视了一边的小流氓,他几乎用一种麻木的语气说道,“前几天,二专的几个混混,拿着棍子把一个学生活活打成残废你知不知道?”
小流氓不满道:“老师你看我干嘛?人又不是我打的。”
林深默默翻了翻成绩单,上面一排一排,全都是红红的,没有一科及格。
“林深啊,人总是要干点正事的。你不读书想干什么啊?”老头子几乎快气晕过去。
“老师,我想当一个文学编辑,您知道这个吗?”
……
相当长的一段沉默之后,老头子摇了摇头,说:“林深,这个不是个正经的职业,没有前途的。”
为什么?
“林深,你别和我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看看你的成绩,你这个暑假给我反思一下,下学期叫你妈进来一趟,我这可都是为你好。”
为什么是乱七八糟的?
“林深!”小流氓的手在他面前比划两下,说:“老头已经走啦。”林深这才回过神来。
窗外树影萌动,原是初夏已到,阳光正好。
(二)
暑假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反正每年都是这么过的。林深妈看了林深的成绩单按照惯例将他揍了一顿后,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林深心里想着与其让班主任添油加醋的和老妈叽叽歪歪,不如自己把想做文学编辑的想法和老妈坦白。结果家庭主妇蹲在大门口洗菜,头也不回的说了句:“我不管你想做什么,我只看你考试成绩,我们家和别人家没什么好比的,就只能比成绩。”
林深想着实现自己的理想不一定要用成绩比较啊,于是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准备与他妈好好理论一番,结果半天过去了,脑子里词穷,就只傻愣愣地问了句:“为啥只能比成绩啊?不是,为啥一定要比啊?”
这一问,倒是把他妈给问着了,他妈停了手里的动静,终于转头看向了他,说:“什么为什么?你难道要被别人比下去吗?你要让我们一家都被比下去吗?”
林深看他妈隐约有发怒的现象,立马闭了嘴,可心里还想着,谁闲着没事和咱们家比来比去?
不过,还真的有。
就隔壁家的李阿姨,她儿子说实在和林深的成绩是半斤八两,平日里米吃多了,喂得和二百斤的公猪一样,平日里贼喜欢在小巷子边上的按摩店附近溜达。
就刚才,林深母女对话时间,李阿姨就端着菜盆子也在门口洗菜了,她瞧见林深母子都在,又看了看他们盆子里的空心菜,就笑了,“林深,你和你妈都吃了快半个月的空心菜了,今晚来阿姨家吃鱼啊。”
林深心里也不舒服,这本来就是普通青菜,给你这么一问,倒像是多看不起似的。满嘴的穷酸味,你要吃得起山珍海味你住我们这种破地方?林深踮了踮脚,看了李阿姨盆里几条翻着白肚皮的死鱼,说道:“好啊,谢谢阿姨,那我就去了啊,等下我去找你儿子,和他坐一排吃饭去。”
他这一说,李阿姨也是懵了下,对着林深妈说:“街坊邻里这么多年,你看看还是你儿子不客气。”
林深此刻心里正洋洋得意着,冷不丁就被老妈使劲掐了后腿。只见老妈说:“那可别了,刚才孩子开玩笑呢,读了也有初二的书怎么会不懂得礼貌呢,我家孩子成绩今年提高了不少,老师都说能上个好的高中,还能考个好的大学呢!”
说完,又对着林深的腿狠狠地掐了一把,林深疼的脸都歪了,只能附和着说:“是,考个好大学,考个好大学。”
“啊,怎么不见你儿子啊,不会又在按摩店那儿吧,他一个好孩子老是过去做什么?”
李阿姨听了,面色突然就变了,随即话锋一转,说道:“你知不知道,有一对母女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卖铺,那女孩子的妈长得真的好看,你可得盯着你老公点,听说那女人的烟酒都是从你老公这里进的。”
林深心里一怔,似有什么蠢蠢欲动。
两位主妇后面再说什么,林深是没听进去了。他默默进了屋,难得安静地坐在了书桌边上,他心里想起了这么一句古辞: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当时林深一眼就在小巷子里看见了她,她正在帮她妈妈剥莲子,抬头时,便和领成绩单回来的林深相视,而后莞尔一笑。那可真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林深可以肯定,自己恋爱了,估计还是单相思。
(三)
八月出头的时候,小流氓来找过林深,由于知道林深妈不喜欢他,于是便可怜巴巴地蹲在垃圾桶边上,任由苍蝇蚊子在头上耳边到处飞。林深从窗户里远远瞧见了他,由于那时候心里想着全是那个杂货店里清水芙蓉的小丫头片子,压根没心思理会小流氓,磨蹭了几分钟出来后,小流氓就没影了。
那时候智能机对于小巷子里的人来说基本上是一个神话,屁大点的孩子是不会有手机的,林深不敢问他妈小流氓来干嘛,后来找也找不到他,心里憋着一口气。十来天后从邻居嘴里得知,小流氓被抓了,因为拿着棍子把对方给打折了,但又给放出来了,因为他爹里面有路子。
“当时我看他在我们家门口鬼鬼祟祟的,还好我没有叫你,要不然你说不定也给他打了。”
林深心里烦躁,外头太阳大得很,知了也吵吵个不停,这一下也把林深的火气给点着了,当场就重重的把碗筷丢到了一边。
“你什么态度啊!”林深妈也把碗筷摔了,骂:“我这不是为你好吗,这小子一肚子坏水,你和他玩在一起迟早被他利用!被他害死!”
“妈,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你总是觉得有人在和我们比较,在害人,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做我们自己呢?你说他,说他是流氓,可是他做错了什么?他在学校没人和他玩,他也没欺负过别人,为什么你们一口一个小流氓的叫?”
林深妈气极了,上去抓着林深的领子就是两巴掌,边打还边骂,“什么叫我喜欢攀比!什么叫没有人害我们!没有人和我们比较,没有人害我们!我们怎么会住到这种地方过这样的生活!”
“我们过怎样的生活了?我们吃着米饭,青菜,还有鱼和肉,我们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吗?你口中的小流氓,家庭都这个样子了你们还要骂他,嫌弃他,他到底是偷你东西了还是偷你男人了?”
听到了这里,林深妈,也不顾及什么了,抓着小木头板凳就往林深身上砸。林深躲过以下,结果屁股上还是挨了一轮,脚下失了力气,就摇摇晃晃的扑倒在地上,顿时也觉得气血上涌,头昏眼花。
“他爸是流氓,他妈就是个被人操烂的婊子,这样的父母能生出什么东西?”林深妈指着林深的鼻子又是一顿骂。
“呵,那你说,我爸是个作假贩子,你是个虚荣心和无知并存的家庭主妇,我又能是个什么好鸟?”瘫在地上的林深嘴里还不饶人,叽叽喳喳的惹得他妈气急败坏,又狠狠往他大腿上踹了两脚。
“你这是反了天了,敢和你妈这样顶嘴,全街坊邻里就你帮着那二流子说话,这都是那流氓带着的,他妈去广东当鸡就下了这么个蛋,好来带坏我儿子?我现在就要去找你班主任,我要叫他马上给你换座位!”林深妈怒气冲冲的就出门了,临出门前也不管林深还躺在地上,一扫手,就将桌上全部的碗碟都给砸了一地。
等林深妈走后,林深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正好发现李阿姨家的胖子正在窗户边上看里面的热闹,于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抓起了地上的碗就朝胖子的方向砸了过去。
那胖子“哎哟”一声闪开了,外面传来了李阿姨幸灾乐祸的声音:“哎呀这可不得了啦,这街坊邻居里的怕是又要出一个小流氓啦。”
“我操你妈,都是下九流的烂货,谁还看不起谁啊。”林深从站了起来,就要往外面走,他要去找他同桌。
今年是有点旱了,七月底到现在也有十几天没下过雨了,水泥地板被烤得发烫,估摸着连蛋打上去都能熟。林深急匆匆地在小巷子里穿梭,他刚去过同桌家里,家里没有人,门上有灰,看来好几天也都没回家了。
林深顶着一生的汗,经过了那家新开的小卖铺,里面那个刚来的老板娘穿着一身绿色的长裙,留着大波浪卷发,裸露在外莹白色的手臂和纤细的脖颈可以勾引起人们无限的遐想。这本不过是小巷子里一道艳丽的风景,一抹划过眼球的明艳色彩。在当林深听到小卖铺里传来父亲的声音时,这幅画面便失去了所有的颜色。他轻轻的走进小卖铺,在三米开外的地方停下,林深看到在哪个高挑女郎的身后赫然是父亲干瘦的身躯,那双发着精光的小眼睛,和搭在女人丰满臀部上的手,一点一滴,都叫人恶心。
林深抬头看了看天,分明是青天白日,可是在大的阳光也都已经照不亮人们扭曲的心了。他擦干脸上的眼泪,继续在小巷子里寻找。最后他在巷子的深处,找到了他的同桌。
那个男孩的头发已经被剃光了,一个女孩子真坐在他的腿上和他接吻。那抹白色的倩影,一看就是林深的单恋对象。
“噢哟,同桌,你怎么来啦。”
“她怎么回事?”林深颤抖着问。
“没事,给钱的。”小流氓笑嘻嘻地说:“她比她妈贵两百块呢,他妈才一百。”
林深觉得自己耳朵快聋了,他抬手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汗,说:“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能做什么咯,小流氓该做的事咯,反正你们都认为我会这样做。这种女人巷子里都是,就你邻居那个姓李的,我老爸说年轻的时候也睡过呢,给点钱就可以了,关键是要搞到钱。”
“我操你妈。”
小流氓把骑在身上的女孩子推开,笑着骂:“林深你跟我装什么呢?我在学校拿你当朋友吧,你怎么对我的,我来找你聊个天,你妈不待见我就算了,连你都磨磨唧唧的,嫌弃我什么呢?”他又一把妹子扯了过来,拽到林深面前,说:“这你喜欢的对吧?我告诉你,她花钱就能上,我那天和二专的几个打劫了几个高中生,这才有钱上她,你看我要是老老实实当我的学生,所有人都看我不顺眼,但如果我当个流氓,他们就觉得这是正常的事,反而不会拿我怎么样。”说完,伸手在女孩子的胸部上掐了几下。
“你他妈,这种贱样,果然,婊子生养的。”
“林深,你看吧,你果然是嫌弃我的。”小流氓把妹子推到了一边,叫她滚蛋,然后自己一步一步的朝林深走过去。“我确实是婊子生养的,我妈下体还能生出五千块钱呢,你妈下面就只能出你这么不成器的废物!”说完,一拳砸在林深的鼻梁上,硬生生砸爆出一滩血来。
去你妈的,杂种。
(四)
林深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的鼻梁骨给打歪了,脑袋上缠绕了一圈一圈的绷带。炽热的阳光从窗户中投射进来,阳光的味道混合着医院中消毒水的味道让人心里慌慌的。林深妈坐在病床边上哭,却并没有看到林深爸爸。
他妈看到他醒了,哭的更大声了。林深仿佛知道他妈要说什么,安慰道:“不管他的事,是我去招惹他的。”
“我就说这个小流氓会害人。”林深妈擦干了眼泪,说道。
“妈,你希望我做一个怎么样的人?”
“妈当然是希望你做一个成绩好的孩子,把周围所有的人都比下去,我们要做人上人。”
“好啊,我会努力的,如果我能考上高中,你能不能给我三百块钱?”
……
初三开学后,再也没有见到小流氓的身影,听人家说好像暑假里藏了毒,被解决的很彻底,老老实实蹲去了。这一年林深丢掉了他所有的小说,真真的做到了心无旁骛,努力读书。
在初三毕业的暑假,他如愿以偿的拿到了三百块钱的奖励。李阿姨的眼睛都能气到冒烟,对着她家没出息的胖儿子动不动就是又打又踹。
林深拿着三百块钱去了巷子深处的小卖铺,里面的姑娘长得越来越好看了。林深指着她说了句:“三百块,你陪我睡一晚。”
“哟,”那女孩点了一支烟,用一种与她年龄气质完全不符合的语气说道:“这么点?这是什么时候的价格了?你占我便宜呢?”说完,用手比了个数字。
林深没有看到她比划了什么,他默默地掏出兜里崭新的三百块人民币,看了那姑娘一眼,然后狠狠地将钱砸在她的鼻梁骨上。
“去你妈的,婊子。”林深对她比了个中指,转身离开了深巷。
还是这么一个夏天,不过今年天气不怎么样总是风雨交加。此刻,天上又下起了倾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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