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生日,我还在家里。我妈也在身边,她说:“呀,今天你生日,给你煮个鸡蛋吧。”傍晚的时候,我妈煎了夹心蛋,还特地给我水煮了一个。
从小,过生日的时候妈妈都给我煮一个鸡蛋,上了高中和大学之后没在彼此身边,这事儿也就不再有了。今年她又想起了这个习惯。
对现在的我来说,不会再像小时候提前几天告诉母亲自己生日快要到了。我比她高出了太多,在母亲面前就像一个庞然大物。
往年生日的时候,大学已经开学好久了。今年因为疫情的影响,全家都在家里,没有人外出,没有人不在场。
只是今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其实也说不上快乐,也说不上难过,是一种失落感,或者严重地说是下坠感。
从高中之后,我消散了很多本应该有的仪式感,生日就是其中一个。
大学时候,每年生日来临,春风正好吹开树叶,树叶沙沙作响,我都默默地在心里说一句,一周年又过去了。
怎么会开心得起来呢?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如果过去一年努力生活,锻炼身体,好好学习的话,也许还是能淡淡说一句“又长了一岁”。
实际是,少数时候是在极致地挥霍,多数时候是在不知不觉走完一年。
二十多岁这几年,人在慢慢老化和硬化。
身体呀、容颜呀在老化,情绪在慢慢硬化。
工作半年之后就慢慢胖了,和大学刚毕业那会一比,长了15斤肉。
这和我没有努力工作有关系吧。如果全身心燃烧自己,应该不会胖这么多,说不定还会瘦。
骨瘦如柴的高中时候的我,一直坚信自己不管怎么吃都不会长胖,我对自己的这种体质感到得意,一直在想自己能够在四十岁的中年时也骨瘦如柴。
那时,肚子上长满肥肉的中年男人还是我内心可怜的对象,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有点过分。后几年大家都在说油腻大叔这个词 ,我就不再抱有哂笑的心态了。一厢情愿,我相信那些肥大的肚子里面,全是不曾消化的梦想和不好消化的苦楚。
大学时候读到张枣在1984年深秋写的《镜中》。“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从此就没有忘记过这句。它再贴切不过了,就像我每年也会尝试总结一下过去的痕迹,记住一些重要的片段,雪泥鸿爪就想勾勒一年的生活。
越是想总结和提炼的时候,越会觉得后悔,然后感叹一百年不够用——假如真的能够活到一百岁的话。
事实上,能否活到一百岁全在天意。高中时候的室友就不想活那么久,他说,活到不能自理的时候最想毫无知觉地死掉。
每年生日的时候也会想起张枣的这句诗,想到那些离我而去的美好和即将到来的美好,“梅花就落满了南山”。去德国留学后,旅居国外的张枣也发胖了,他写《镜中》时,还是一个消瘦的人,在寒冬里习惯披亚麻色的围巾。
不过这时,张枣已经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中年人了。
三月份回工作的学校。去朋友家蹭饭,吃饭前惊觉隆起的肚子。
然后发现全身都有了多余的肥肉。如今,日复一日的生活才开了个头,日复一日的苦楚也还没攒够,身体就提前发胖了。
我猜,如果走在泥泞的路上,一脚踩下去,那脚印会留很久。
骨瘦如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生铁一样,如果有人敲我,回响会很大,震得人手疼。
然后,我渐渐发现自己像佛寺里的木鱼,回声悠远神秘。
变胖了的话,我连木鱼都不是了,用什么敲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让我感到害怕,觉得日暮提前包裹了我的身体。
开始跑步是一个偶然的契机 。那天我在傍晚散步,一直走一直走,走得很快。
心里有个声音说:“跑起来吧。”有几天,洗菜、做饭,然后大家散去之后,我就在阳台上,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开始原地跑。
一开始特意循环一首歌,循环四五遍,跑完就会出汗。我很久没有出过汗了,所以我把自己拍了下来。
这样的话,能让自己沉浸在一种挣扎过了的幻觉中。在宿舍不太透风,汗水蒸发得慢,顺着脸庞滑进嘴角时,我会尝了一下,尽管我知道它是咸的。
然后我出门去跑。在塑胶的跑道上,从7点多黄昏之时跑到8点左右天黑。
我坚持不戴耳机不听音乐去跑,避免自己抬头看远处,我暗示自己看脚下的影子,看自己的脚步像雨点一样落在地上。这时,我能清楚地听见肺里传来的喘息声。通过这些声音,我大概就能明白,这些多余的肉是怎么在一片一片从身上长出来的。
跑了很久,脑子里的记忆就会涌现出来,我想起初中时候的同伴,在每个周天我们翻山越岭去上中学,在清晨我们比赛跑步。他教我如何在长途的奔袭中调整气息,如何在不断的上坡中稳固节奏,如何在跑完一清晨的路时,屏住呼吸,慢慢呼气。
在脚步越来越轻盈的过程中,大脑会有好几秒钟的空白。在不断溃败的人生里,我有好几年的空白。我感觉到生活的逼仄,于是有意识地攒钱,感觉到时间的快速流逝,于是在半夜时候坐起来训练遣词造句。有意无意间告诉自己,我和我学生说的一样,是黑色的、会发光的本体。
然后我想得越来越多,直到满脑子混乱不堪。加速跑一段路,又能回到那种不知不觉的状态。
坚持下去之后,身体会越来越轻,晚上的风洞穿身体,生生不息。
我回头看去,发现自己又回到起点,身边空无一人,夜空空无一人,但我已经跑过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路。
在日复一日的轨道上,有那么几个瞬间,我大脑一片空白,觉得自己能腾空跃起,永远地,不停地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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