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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声音的方向左看右看就是看不到人:“幺婶,他在哪里?”
“别理他!成天游手好闲。”
“他叫陈远文。我们生产队养着他。”跟在我后面的社员说,“是我们大队最穷的一户人家。”
“知青!知青!”声音嘹亮。
幺婶大吼:“砍老壳的,到垭口去收高粱!”
我一边走一边寻声张望,突然脚踏空,这个社员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不能卖眼睛,这不是你们城里头的路。坎坎坡坡,不是闹着玩的。”
“怎么看不到人呢?”
“谁看他?野人一个。我们要从他家门前经过,就是这条路的当头。你去看嘛,老鼠窝窝。”
我们一行走在湿漉漉的田坎上:田里的裂缝,有的喝足了雨水,漾着浅浅的混浊水纹;有的只是解了一时之渴,还张着嘴,期待老天爷的恩泽。
“小张,这就是老鼠窝窝,敢不敢进去?”幺婶指着不堪的茅草房。
屋檐下,开着裂缝的土墙上面,垂帘着茅草顶,湿漉漉耷拉着,诉说着无奈——独一无二的破旧!其背后是光秃秃的陡坡,零零星星的竹子是它唯一的点缀;前面是层层梯田。
“墙怎么不筑高点呢?”
“进不进去?”
我拉着幺婶,说:“一起进去。”
我俩离开队伍,几步的距离就有一股恶臭味道从屋内散发出来。
“有没得人啰?”幺婶冲着屋内吼。
没有回应。我俩跨进室内,感到窒息,比我家的猪圈还糟糕。
“这是堂屋,右边是正屋,左边是侧屋。”
堂屋:没有窗户,全靠门口和篱笆墙的缝隙透进来的光;桌子、凳子就像是从渣滓堆捡来的,又脏又烂,全靠几根楠竹棒棒绑在它们的腿上;其它的就是乱七八糟说不清,道不明的杂物。
侧屋:是厨房,这里的苍蝇比堂屋多;土墙上面有个小窗口透着亮,下面是土柴灶,其台面黢黑,上面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碗,像讨饭用的一样;台面上还嵌有一口大铁锅,里面装有黑不溜秋的水;地面是,玉米杆七倒八弯乱作一团,还混有湿露露的杂草。
“这些玉米杆都是生产队给他的。”幺婶很鄙视。
我仰面一看,简直是蜘蛛俱乐部,网网都是黑灰,连肥大的蜘蛛也是身披黑铠甲!
“哎呀!”我大叫一声,“你看,蚊子叮我!”
“晚上还要多。”
我俩到正屋,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没得人。这是陈远文的婆娘。”幺婶惊乍乍地说。
她盘腿自然而然地坐在光秃秃的床上——就是我们的那种绑床,陈旧而暗黄,说明有些年轮了,因为我们的绑床是深绿色;它比我们的要小些,只容纳得下五、六个人;积满灰尘的小窗户透着微光,看得出来她很漂亮。
她:圆圆的大眼无神,直直的鼻梁恰到好处,薄薄的嘴唇轮廓分明,瘦削的脸庞托出颧骨,反添了几分美色——活像林黛玉;一根粗黑的独长辫子,从头延伸到屁股蜷缩在床上,好像是一根蛇盘卷在屁股后面与她作伴似的;头顶的辫子根处别有一朵鲜艳的野花,一排整齐的刘海盖住了眉毛——唉,真是苦命的现代林黛玉!
她着装诡异,就像一块遮羞布似的。她面白无表情,有气无力地说:“婶子,坐。”
“板凳都没得,坐啥子哦?这是来的知青,路过,顺便来看看。”无论婶子说什么,她都木起,就像一尊林黛玉雕像。
我拍打着身上的蚊子:“你看,又被我打死了一个。”
“蚊子都晓得城里头的血好吃一些。”她示意我离开。
我俩出来,朝南边的岔路横过去。“怎么她不起来呢?”
“丢死人了,没穿裤裆。这两口子都懒,是出了名的懒!”
“知青、知青!”声音活跃,音量刺耳。
我们一眼就见坝子上的他:头顶一团乱草,还有花;腰间一圈乱草,隐隐约约有点内裤的影子露出来,其余部分就是古铜色的皮肤了——就像野人。
婶子拉了我一把:“别理他。快走!耽误久了,别人会有意见。”
“他怎么这么快就回家了呢?”
“他是野人。他看得到你,你看不到他。”
“他怎么娶到那么漂亮的媳妇呢?”
“姻缘、姻缘,前世因,后世缘,今世红线一线连。”幺婶很肯定,“板命都板不脱。女人是菜籽命,撒到哪,就在哪。”
“知青、知青!”
我不理会,只管走路,不知不觉就到了窄坝子边,闻到一股饭香。
“我们就住这里。旁边是厨房。”我说。
“去看看。”她说,“正好顺路。”
小胡正在向灶口加煤炭,突然见我俩,吃惊不小:“你们是来看我偷嘴没得嗦,招呼都不打一个。”
“我们去垭口背高粱,过路顺便来看一下。”婶子说,“听说你们在这里几年了,我早就想来看一下,就是架不起事。”
“哪里有几年啰?才两年。”
“这么大的蒸笼,要些煤来烧。”婶子说。
她把灶口关上,拿起火钩:“灰来了哦。”
我俩悻悻地离开。走过白安小学,就看见垭口,她们正忙得起火。我俩赶紧过去,投入其中。
这个垭口是白云山的中部,也是它的阶梯坝,是五队最低最平坦处,下面是悬崖,也是三队、四队和五队的分界线。
从白安小学的背后连着的这个垭口下方是三队,呈斜坡状,层层梯田环绕,依次是二队,一队。
一队在坡底部,是大队最富的队,通常情况下,一个工分值五毛钱;坡度越往上就越穷,五队一个工分值九分钱;八队最穷,叫马老壳,是因山顶部的形状像马的老壳一样,而命名的。
我站在垭口俯瞰:有的田坎经不起昨夜暴雨的袭击而决堤,有的社员在筑堤,有的在拦坝,有的在茅屋顶上铺草,还有的跟我们一样,收割高粱。
我没有劳动用具,把她们割下来的高粱,装在背篼里。有的背篼装满了,她们背着高粱去晒坝。我拿起幺婶的镰刀割开了,一点不逊色。
“你们看,城里人一点不比我们差。”
我很高兴,装作没听见。因为母亲说过:要舍得干,少说话,跟社员打成一片,留个好印象,他们好推荐你出来(回城),千万不能得罪当官的。
幺婶辗转空背篼回来,装满后大声说:“这是第二趟,我收活路了。”
我跟在她后面。她“嘿咗、嘿咗”背着高粱走得快。
“你都回来了嗦。”小胡正在厨房背后锁门。
我很吃惊:“你住这里!怪不得能听到我们的声音!”
“是噻,拆了墙就是厨房。”她一脸的横肉,粗粗的身段,尾随在我俩的后面。
幺婶喘着气问:“饭煮好没有?”
“我都吃了一阵子了。十二点半都过了。”
“还是你们知青好,收工就端碗。我得赶紧回家烧柴火。”幺婶背着高粱“嘿咗、嘿咗”地离开了我俩。
“嘿!你们都回来了。”我说。
“神了,我转个步都回来了。”小胡吼一声,“吃饭了,知青!”
她们拿着碗一窝蜂出来。我也拿着瓷碗出来,到厨房一看,只有一罐饭和一小碗藤藤菜在灶台上,把它俩檊在碗里,回到茅屋,她们正吃得香。
“你们看,才半罐,越来越少了。”我说。
“最后一罐就是这样的,昨天也是。”她们说。
李永芳很惊奇:“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也很惊奇:“我是最早收工。跟幺婶一起。”
穆华英说:“可能我们是在山上,背了两趟高粱。听到陈远文在喊知青,但是一直没看到人。又隔了一阵,我正在装背篼,他突然钻出来了,吓了一大跳!他‘嘿嘿’地跳起脚跑了。简直跟野人一模一样。”
李永芳说:“对头。像个疯子一样,一直在喊‘知青’!就是看不到人。那些社员早就麻木了。他还晓得喊欺(吃)饭了‘知青’!全靠他喊这句话,我们就收工了。”
我说:“在垭口听不到他喊。”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说开了,都说阶级斗争复杂:二队的人说,队里有个“鸡奸犯”;四队的人说,有人偷保管室;三队的人说,有人偷鸡;一队的人说,有个女知青落户很遭劣,收工回去自己煮来吃......
午饭吃完了,肚子还是空唠唠的,都说小胡偷了饭,这么胖塞塞的。
李永芳说:“我们回来的时候,厨房门是锁起的,这么久了才出来。”
我说:“厨房背后就是她的寝室。”
她们都说:看到厨房背后的门就晓得是她住的地方,不敢去敲门。我们都在喊饿。
后来,我们给小胡提建议,罐罐的米要打均匀,免得一罐多一罐少。小胡却说:“水掺多,饭就多,米是一样多;有的喜欢吃硬的,有的喜欢吃耙的。没得哪个多吃少吃。你们都是有文化有知识的城里人,这点都想不通。”
我们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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