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我已寻回
观海楼真正出现在这座城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那个时候,尽管以克拉夫特修士为首的神职人员们每日十分勤勉地四处布教,宣扬圣母的光辉,但苦于地域和文化巨大的差距,大部分百姓们宁愿饿在家中求神拜佛,也不愿意接受这个“外来宗派”的接济。于是修士、修女们白天一刻不停地拜访城中的大街小巷,夜里则在烛火前商议如何才能够让人们接纳这个陌生的宗教。
克拉夫特修士的笔记中表明,当时是一位年轻的修女最早发觉了城中不自然的事情。这一言论让一众修士们难以平静,但修女给出的解释却意外地稀松平常。她指出在清晨的时候,几条街道堆放垃圾的角落,总是时不时会出现一两个旧纸箱,而到了傍晚,这些纸箱就消失不见了。
起初人们不以为意。毕竟这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古怪的事情,只是清理日常的生活垃圾,这些纸箱应当也是被城中负责处理垃圾的专员统一运走了。但当众修士、修女准备发起质疑时,那个年轻的修女继续说了下去。
她一开始也和其余的人一样,只是将它们当作了垃圾。但直到她在远处亲眼目睹了一位垃圾管理员处理那些纸箱,才感觉到纸箱的异常。
她继续解释:那些专员总会将堆在那里的纸箱一一打开检查,有些纸箱他像是其余的垃圾一般一股脑儿扔进了车里,而另一些他则留在了原地。不一会儿,他会亲自将它们一一平放在板车上——无论剩下了多少纸箱,他也只在板车上放置一层,绝不堆叠。
那些垃圾管理员们对待这些纸箱异常的举措,的确给那些箱子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究竟是什么东西需要让这些管理员特殊对待,倘若是珍贵的东西,又为什么要丢弃在街角呢? 克拉夫特等人当即认定这些被“特殊对待”的箱子必定隐藏着什么秘密,并计划第二天针对这一异常进行调查。
对于这一次调查,几位修士在记录中给出的描述各不相同,但在细节上都有着相仿的部分:抛弃婴儿。以克拉夫特的记述为例:
清晨一对男女手牵着手从房屋中走出,将一只破旧的纸箱弃置在街道的尽头。那箱中分明还间断地传出啼哭声,但那对男女并没有回头,手牵着手迎着日出的方向离开,像是走向了全新的人生。
其余几位修士的记述中给出的描述也均大同小异,据推测应当是反映了同一时刻不同街道上居民的行为。这一发现震动了教堂上下的所有神职人员,纷纷为这种大面积的弃婴行为感到不解。为了了解这大面积弃婴行为的缘由,他们找到了在城市中工作了十余年的垃圾管理员——陈斗。
而最终表明,一切的缘由是贫穷。作为一座和海外隔离了百年之久的城市,在资本和工业的冲刷下,原本堪堪维持的平衡变得不堪一击。社会底层的人沦为了资本家的廉价劳动力,靠着极低的薪水艰难度日。正因如此,新生的孩子成了每一户人家的负担,以至于贫困的人家将孩子弃置街头也成了一件司空见惯的事。这些被弃置的孩子,将被当作城市垃圾,运往边界的垃圾站。
而垃圾站中——那里只有残骸了。从陈先生口中了解,他每一次回到垃圾站,转天运来的婴孩们就都变成了野狗、耗子的口粮,最终只留下一片散发着恶臭的猩红。
“我还能做什么?”那位饱受质疑的垃圾管理员为自己辩解道。
他也只是一个深受贫穷折磨的老头子。他没有多余的金钱去收养任何一个弃婴,他没有任何能力去改变任何现状。他所能做的只有做好他自己本职的工作,处理好这些垃圾。但他始终坚持,自己在处理这些弃婴的时候仍旧将他们当作人来看待。
修士们没有反驳他。他们联名向千里之外的教会写了封信,详细地反馈了他们的所见所闻,并请求援助资金来救助这些被抛弃的孩子。而与此同时,修女们走遍了大街小巷,将那些可怜的孩子们带了回来,并将教堂的仓库腾了出来,开辟出一件育婴室。
于是在十年前,观海楼就这样迎来了第一批孩子。
随后教皇批下来的援助金被交到了克拉夫特修士的手中,而那时一众修士的脑海中都产生了一个念头:此时此刻,他们终于可以拯救这个城市中的百姓了。
任何一位阅读了克拉夫特手札的人都无法否认这些将生命奉献给圣母的人,究竟为拯救这座城中的孩子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修士们四处走访贫困的人家,告知他们可以将自己的孩子在教堂中寄养;修女们则没日没夜地在育婴室忙上忙下,照顾孩子们的生活。
但在他们的努力却并没有得到理想的回报。由于巨大的文化差异,城中的人们并不信任这些金发碧眼的人完全是出于好心——多年的贫困生话早已让他们习惯了只为自己而活。
于是在两月后的立夏,克拉夫特促成了第一场协商:贫困的人家将无力赡养的孩子托付给观海楼的修士,而他们将会得到一笔不菲的“礼金”。而有了这一次的“协商”作为基础,后续观海楼对于弃婴的保护和收养取得了重大的进展,以至于形成了一种固定的“收养模式”:几位熟悉的面孔总在不停地向教堂输送“新鲜婴儿”。而教堂中前来祷告的人们也变得越来越多。
与此同时,城中无数人家的新生儿屡遭失窃。
从那时起,城中关于观海楼的传说兴起。有人说,是观海楼里那些金发碧眼的怪人雇佣人贩子来偷小孩。有人说他们是老虎变的金毛妖怪,最爱新生儿的血肉。同时又有人声称曾经观海楼的妖人找到他们家,想要带走他们的孩子。但也仍旧有人站出来证明观海楼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人们无力赡养的孩子,证明那些修士修女也是人,只是来自于另一个国度。
一时间,人们众说纷纭。而观海楼还是始终如初的屹立在那里。
直到一场瘟疫的到来。
我们现在回顾当初的历史,其实一切的导火索都是那一场瘟疫。克拉夫特修士最后的记述中有一段关于它的描述:
它来得迅速,来不及任何人反映就宣告了半数人生命的终结。而教堂中的孩子更是难逃一劫——狭小的育儿室让病毒在他们之间肆意传播,大半的孩子在两三天中离开了人世。紧紧一两天,他们的身体就会开始腐烂。为此我们不得不将它们两三个为一组塞进为数不多的棺木中尽快下葬。
这让我们感到不适,像是在处理一些发臭了的垃圾,但他们还是孩子啊,是无辜而宝贵的生命啊。但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是在将他们下葬后向圣母祈祷,希望他们能够进入属于他们的乐土。
然而在城市中的老百姓看来,这场葬礼是无比残酷、灭绝人性的。它瞬间击溃了那些教会捍卫者们苍白无力的解释,一瞬间将克拉夫特等修士变作了恶徒。人们在顷刻之间忘记了亲手抛弃孩子的耻辱,咒骂这教堂是魔鬼聚集的地方,是它们招来了这场可怕的瘟疫。
于是他们手持炽热的火把,带着一颗颗炽热的心将观海楼团团围住。克拉夫特等修士修女将那些孩子们一一归还给了人们,随后和教堂一同消失在火海中。
如今我们所到访的观海楼,不过是那场动乱后被重建的另一座教堂。那里没了吃人的魔鬼,没了关押婴儿的牢房,也没了害人的瘟疫。它在火焰之中得到了净化,又在残骸之上得到了重建。而那些还未被焚烧殆尽就被埋藏在土壤之下的手札,构成了天使和魔鬼的传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