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初上,发红的天空云卷云舒,坠着珍珠的帷幔随风飘浮着,发出细碎轻响,等仙轿缓缓露出之时,周围的云雾也随即散开了。
已入凡间地界,轿子里的小女孩撩开纱帘,扎着两把小辫子的脑袋探了探,远远望见那朱雀族辖地的仙山,又偷偷瞄向一旁身着蓝袍的长者,正在悠闲地饮茶。
暗自提了口气,刚想要再试试垂死挣扎地撒个娇,他就先她一步开口,“就要到南荒了……”
呼之欲出的哭声被活活咽下去,她呛了呛,又听他十分耐心地孜孜教导,“三丫头,下轿之后不要像在自己宫里一样瞎晃,和人好好相处,基本的礼数要有,免得让人笑话白虎族的三公主不懂事。”
“舅舅……”
她玄岚怎就这么惨,父王飞升仙尊还跟个孩子一样,比她还会哇哇叫,偏生母后还就吃他那一套,成日哄着喂药,半点顾不上她。
本来无人约束,她宫里宫外也玩得自在,可前来探望的舅舅一瞅,那眼神叫一个“恨铁不成钢”,二话不说就决定要她来这南荒同阿哥阿姐一起修炼。
神界里谁不知道南荒之地住着个平央女将军昭信啊!她阿哥阿姐被舅舅丢来这里,估计被管教时没少遭殃,每次回去都哭喊修行太苦!
听说那昭信郡主打小就被关在南荒里苦修,笄礼刚过就被派上了战场,还是同辈里最早修得仙君之身的人。
她从前也就在去青龙族做客时碰过几面,还往往是刚远远见到,昭信就领着军令走了,连话都没说过,不过每次看到那人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比长辈还严肃。
这样一个人,她要怎么相处嘛!
捂着胸口安抚自己的小心脏,见舅舅寒轩无视自己脸上的哀怨,不禁长叹了一口气,生无可恋地摇摇头。
“是三儿!三儿来了!垫底的终于来了!”
“三儿啊,把我给盼得,以后再不会因为背书最慢被罚抄了!”
仙轿还未落稳,就听到自家阿哥阿姐久旱逢甘霖似的欢喜呼喊,玄岚听到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了。
寒轩似乎已经习惯了她撒娇打蛮,拂了拂袖尾就淡定地出了轿去,任凭轿子里的小女娃哭得梨花带雨,也半点不带哄的。
本来她是打算死赖在轿子里哭到他心软为止,可哭了大半天,连轿外的阿哥阿姐都懒得劝了,舅舅还是不过来。
“三儿,别哭了。”
正着她喘息空挡,阿哥玄子羲好意提醒她,“舅舅已经走了。”
“……什、什么?!”
一听到这话,脸上还挂着鼻涕泡泡,玄岚也顾不上擦,转身掀开轿帘往天边看去,寒轩乘着一卷云就没了影。
卧槽!舅舅他真的脚底抹油跑了!
玄岚吸了吸鼻涕,一偏头就差点又呛到。
来人从头顶岩壁上缓缓落地,青丝长飘,只系一条红带扎紧,黑襟白衣外,搭着件丝质的红色长袍随风浮起,缩口的袖上露出了朱雀暗纹。
朝自己迈步而来时,步履轻盈,身姿落落出尘,且那未施粉黛的眉目间,隐隐含着英气。
怪不得母后都说她长得俊俏,这该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到昭信吧?
只是那看着她的目光里,透出些微肃色,阿哥阿姐见昭信来了,也乖乖退到边上,一时间,似乎所有人在等她自己下轿。
好吧……
玄岚咽了咽口水,用白色衣袖擦了擦眼泪鼻涕,这女将军可能不好惹,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还是乖乖下去吧!
虽然刚才闹腾得厉害,但下轿这一会儿她还是谨遵舅舅教诲,扯了扯嘴角,挤出个大大的笑容对着面前的人,“平央将军好……好久不见!”
嗯?
昭信只微露了惑色,搅得她迷之尴尬,挠挠头傻笑着。想想也是,从前这昭信估计也没什么机会注意到自己哈……
“三儿,神族嫡出的同辈不多,加上皇太子,就咱们五个,所以称二姐就好啦。”
自家阿姐玄子琦冒出头来朝她使眼色,比了个作揖的动作,玄岚一下就反应过来,讨好地对面前的人施了个礼,“见过二姐!”
昭信点了点头,算是应过了,随即近前一步,似乎想要伸手来着,玄岚一抖眉,习惯性地缩了缩脑袋。以往犯错时,一见舅舅扬手她都会抱头躲开,刚才下意识就……
她的畏缩自然落了昭信的眼里,昭信不动声色地垂下了手,语气谈不上喜也无不悦,平缓得很,“晚枫苑里的空房不多,只剩了一间书房,在我寝室旁,你且住在那儿吧。”
“……哦。”
“心姨,住处可打理好了?”未再有多聊,昭信对管事的近侍雪心问了句,又看向玄子羲和玄子琦,“你们兄妹去帮忙吧,半个时辰后,你们三人一同到后山修习。”
“是,二姐。”
身着红袍之人很快穿过眼前一片密林,见昭信无了踪迹,玄岚才捂着胸口重重长舒一口气,“吓死个人,这昭信看起来还真就跟个老夫子一样,死板得很!”
“二姐平日就少有言笑,所以啊,你尽量别犯错,这儿可没有舅舅来保你!”
玄子琦从旁低声提醒着,玄子羲转而领头一样双手叉腰,“走吧三儿,先带你去晚枫苑看看!”
伴着瀑布流水声,玄岚化回虎身,同阿哥阿姐一路穿廊而下,见到了昭信常年修行所住的院落。
玄岚冲玄子琦摇了摇尾巴,就被她轻柔地抱起,往里走时,捋了捋她的虎毛,“你呀,怎跟父王一个样?动不动就化回白虎!”
“我才刚修成人形嘛!走路好累,不如四条腿跑得快!”
说是这么说,但玄岚还是蹭在阿姐怀里不肯下地,等入了门后,她往四周扫了扫,看起来不过是个简单的枫叶园子罢了,半点不像神仙所居的宫殿。
直到看到屋里头简单得只剩下大大小小的画卷时,玄岚虎躯一震,终于忍不住扯了扯嘴角,这、这昭信,确定是她的同辈?
从厅室里转了一角,玄子琦便将她放了榻上,拍拍她的虎背,“好啦,这就是二姐的书房,你就住这儿了,她的寝室在隔壁。”
这间屋子里除了书就是画,也是半点好玩的物件也没有,玄岚一瞬变得垂头丧气,被舅舅赶得太急,她的玩具竟一样也没带来。
玄子羲替她放下包裹,见她倒头欲睡的模样,提醒道,“三儿,你的行李自己理一理,因二姐清修喜静,此处就没什么侍女,凡事都要自己来。那雪心是扶养二姐长大的姑姑,你可别随便拿她来使唤啊!”
“这昭信到底有什么怪癖啊?南荒这么大,非挑在这儿?而且你们看看,什么好玩的也没有!”
玄岚鼓鼓嘴,想起自己在宫里和近侍们玩躲猫猫顶水球的悠闲日子,就忍不住鼻子一酸,两眼泪汪汪。
“你可别这么想啊三儿!这晚枫苑,陛下和朱雀王还住过呢,那些画可都是陛下作的!你的话要是给人听到了,小心挨骂!”
“哈?陛下和朱雀王也住过?”
玄子羲看她来了兴致,说书人似的象征性握拳一咳,玄子琦立即配合地把边上的席子给他搬来,顺手给他递扇……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陛下曾为飞升神尊之身,而下凡历了一场劫,成了亡国皇子,作为俘虏被关在晚枫苑里,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深受重伤的朱雀王,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那时她还只是一只没有修成玄仙的神鸟,后来在这里陪伴了陛下十年……”
那是很长的一段故事,玄子羲讲得十分投入,玄子琦不知从哪儿掏出了瓜子嗑,和玄岚一处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纠正一下。
“……陛下神魂归天后找到了朱雀王,就一直把她养在祖洲的宫里,嗯,差不多了吧?”
玄子琦点点头,还适时指了墙上的一幅画给她看,“呐,这只朱雀幼鸟就是朱雀王,也是陛下画的。”
画不画的,她玄岚才没什么心思欣赏,倒是陛下同朱雀王的故事,她可是从来也没听谁说过,新鲜得很,“那后来呢?昭信为什么要住在这儿?”
“这是朱雀王安排的,自打她嫁了陛下后,就没多少时候顾得上二姐,为防止二姐贪玩,就让她在此处静心修炼和习政,好早日承袭王位。”
“昭信父母不顾她吗?就让她从小待在这儿?”
玄岚童言无忌,问得玄子羲同玄子琦哑然相视,似乎在忌讳什么,最后玄子羲只能委婉地抚抚她的脑袋,“三儿啊,你有空还是别光顾着玩了,看看神史……”
“嗯?”
挺直了腰板,小白虎冲他眨巴眨巴眼睛,玄子羲随即收了扇,不敢多讲,“总之以后可别问二姐父母的事了,她的亲人只有姑姑朱雀王。”
“你好好理一下东西,我还要回去换个衣服。”
“等等,我也是!”
玄子琦也恐被她缠着问,手脚麻利地就收好了瓜子壳往外走,玄子羲扇柄敲了敲掌心,反应贼快地跟了出去,还不忘回头嘱咐她,“三儿啊,你动作快些啊,等会儿来接你!”
什么嘛?没有父母,难道是从女娲石里蹦出来的?
将包裹随意往榻上一丢,玄岚拍拍手,自觉夏日闷热,蝉鸣又吵得她耳根不得清静,刚想去关了窗扇,就听到了流水声,难道是……
院子出来左旁的小路愈往深处,确实沿途长了水草,泉香愈浓,袅袅云雾萦绕,不小的泠泠流水声传来。
湖中水溅泥泞,小白虎“扑腾”一声就跳进了池里,凉意顿时浸满全身。
游了好一会儿,玄岚才从池里抬起头来抖抖毛,甩落水珠后,缓缓退了岸边,找了块阴凉地上的岩石,躲在一片长叶下趴着赖着,享受起来。
也不知时辰,玄岚正吹着小泡泡打盹,惬意无比,觉着周围突然又聒噪起来,林中依稀莺啼惊扰,小白虎惺忪睡眼地打了个哈欠,才不管谁的声音,翻了个身继续睡。
她睡觉向来沉,平日近侍们也不会打搅,就是睡个一天一夜也是有的,偏偏这次,还没入梦呢,突然长叶被掀开,颈后微疼,下一刻就把她掐醒了。
茫然睁眼的时候,整个身子就跟小猫一样被人提溜起来!
卧槽……
起床气还没发泄出来,她的目光就僵了。
依旧是面无表情,一言不发,昭信单手把她拎了起来,吊在面前,静静等着她清醒过来。
“昭、不是,二姐……”
说实话她还没搞太明白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只能可怜兮兮地盯着昭信看。
“醒了吗?”
“嗯嗯嗯!”
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昭信似乎手上的力道才轻了几分,轻轻放了她回岩石上。
“三儿啊,我们找了你快两个时辰,可吓死人了!你怎么也不应一声,还以为你被什么妖怪给掳去了,二姐把整个南荒都给戒严了!”
一旁传来玄子羲的声音,她这才注意到周围的侍者,至少三十余人。
“你们先退下吧。”
昭信一声令下,遣走了身后的侍者后,才负了手去,悠悠转身,“今日之事不得再犯,你即刻回书房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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