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楼下的房东是一对老夫妻,估摸着年龄和我爸妈一样大。两人开着一家小卖铺,招牌很旧,也不太装修,基本都是熟客在这儿买。
男的平时维护着这栋楼层的管理,他说话很快,做事儿很细,我刚住进来,找他修过水管,他说再有问题就找他;女的有个缝纫机,缝缝补补赚点儿小钱,三块两块的挣。一年,找她补过两次衣服,她说衣服再坏了就找她。
平时,不忙的时候,我会看到他俩在一块儿看电视,女人拿着一瓣柚子喂给男人吃,男人故作反感,但还是张嘴将柚子肉吞了下去,慵懒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随后女人将手搭在他的腿上,看着电视,动作很亲昵。直到有人来买东西,他们才从彼此的世界游离出来。四五十岁的人,这太难得了。爱他们,就爱这相看不厌的样子。
每当我晚上出门买外卖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在一起吃饭。女人在跟男人盛汤,男人在跟女人夹菜。他们的女儿今天过来了,女孩很漂亮,和我差不多大,是那种笑起来就让人想看很久很久的样子。真正漂亮的不是那张脸,而是那个笑。他们安逸、有说有笑,在大城市的小地方里,他们很幸福,生活有烟火气。
图片来自网络02
“老板,来两瓶百威!”我叫上一声,眼神盯着桌上的菜:番茄鸡蛋、红烧鱼、回锅肉、豆腐汤......
在这座城市呆的越久,我越羡慕、越嫉妒,越觉得这样的日子是种奢望。我们一家人何曾这样幸福过,哪怕是吃上一顿饭呢?在我小时候,我爸便常年在外打工。很少能够回家,一年回个一两次,每次两三天。儿时我对父亲的记忆总是模糊的,只知道他一脸严肃,很少笑。也记不清我们一家三口单独在一起吃过几顿饭。
很多亲戚邻里见我爸回来,总是喜欢请客,我们一家人也总是习惯了吃别人家的饭,这样,直接交流的机会就少,总觉得像是躲过了一劫,等亲戚们请的差不多了,他也该走了。
在记忆中,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们吵架。爸妈有意无意的就会谈起钱,妈怪爸抽烟喝酒开支大、乱花钱;爸怪妈农村妇女,衣服买的多、好打牌。最后吵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我就会默默的躲进房间,什么也不说,只管闭上眼睛睡觉,心想着第二天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事实也是如此。有时候,就特别不希望我爸回家。
03
“多吃点肉。”男人对着她女儿说,“你妈听说你减肥,特意多买的瘦的,别减肥把身体整坏了”女孩连声“嗯嗯嗯”敷衍的答应,用筷子将肉夹在一旁,继续扒着碗里的饭。
小学五六年级的时候,我的伙食一直很差。我妈自从迷上打麻将,经常懒得跟我做饭,带着我去麻将馆吃,那儿每天中午都会招待一两桌牌友,多我一个只是多一副碗筷而已,什么是妈妈的味道?我真的不知道。吃完饭,我回家,她继续打牌。
说到农村的麻将馆,跟城市的夜店一样,是个充满欲望和贪婪的地方。我看到有很多人在这里家也不顾,农活儿也不做,绝大多数都是四十来岁的大老爷们儿。一双粗糙的手麻溜的摸着麻将,那双手,既不像农人的手,也不像城里人的手,赢的人笑着脸,输的人板着脸。
经常会有一两个妇女扯着嗓门儿,兴事冲冲杀过来,逮住自家男人,爹娘祖宗一通骂。一骂局就散了,围观的人,有的笑,有的起哄……但第二天那些男人又嬉皮笑脸过来窜。很少有女人能在那里拥有绝对的地位,我妈算一个。到我上初中,她的牌瘾越来越大。
04
“快吃,吃完我收碗了~”女人拿着盘子盛出电饭锅里没吃完的米饭,然后拍了拍正在看电视的女儿。
我妈也不是不跟我做饭,我一周回来一次,周五晚上会给我买些好吃的,做一顿饭。她的饭,我一周吃一次。只是,做完饭以后,她吃的很少,总是心不在焉,不是去打电话就是去接电话。吃完就找各种理由出门,经常会让我洗碗。然后吩咐我守着我爸的电话,若问起她去了哪里,就帮她说出去串门了,直到天快亮,才能听见她回家的声音,我知道她又去打牌了。
有一次我在学校生病,她来学校接我,走在去医院的路上,她得意的对我说:“猜我昨晚打牌赢了多少钱?”没等我回答,她就补上一句:“赢了七百多!”我第一次觉得她是那么的可笑。
直到高中,我内心对于家庭的失望和叛逆到达顶峰。有一次放假回家,我听邻居说我妈在麻将馆打牌,让我过去吃饭,我气不打一处来,。直接跑去掀翻桌子,捶了别人房间门。
大声对我妈喊:“给我回家做饭!”牌友见状,纷纷劝我妈回家,我妈觉得没给她面子,边骂边赶我回家,嘴里恶狠狠的说着:“偏不给你做,我看你今天要翻天!”
回家里,我妈知道奈何不了我,到家就是一顿哭,我真想她是在哭她自己如此过分,而不是哭她的儿子已经不受她管了。在很多时候,我就逃着课去学校操场上发呆,我在想这个家怎么这么烂,我自己也怎么这么烂。
每当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卖铺前、村口的卖菜摊……总是能听到有人议论我妈的“传奇故事”:“那个姑娘婆儿打牌有点厉害!”“那个女人不一般”“她日子过得够舒服的,男人又能挣钱……”这些话从我耳边飘过,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耻辱,我除了忍,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在外人面前很潇洒,但只有我知道她实际上有多可怜。高二那年,她和我爸在电话里吵架,给我发短信,让我好好的,不要管她。我知道情况不对,等我请假回到家,她已经在家躺了两天。没吃没喝,眼泪没干过,不成人样。
她寻死觅活,说着她以后不在了要我好好的。说我爸不是个东西,在外面怎样怎样……见她第一次发这样的狠,我很怕。也许我爸做了很多对不起她的事,心一下子又软下来,给她热了饭送到床前。她止住眼泪,让我去学校好好上课。
05
“妈,碗洗完了把我那件衬衣的扣子钉一下,明天上班要用!”女孩吃完饭坐在她老爸的旁边刷着手机。女人在厨房里答应着“行!不着急走吧?不着急晚点儿跟你补!”
所有的母亲都是勤劳的,尽管我的母亲,她有满身的缺点。等再次放学回家的时候,她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只是,现在她推着一推车的柑橘,稳稳当当走在乡间的田埂上,矮瘦的身影从白天走到晚上。说话声音尖细,像个刺耳的大喇叭。一直用化妆品保养的脸让她看起来比其他的农村女人都不一样:她更年轻,皮肤更加白皙。我突然忘记我妈其实也就大我二十岁。
图片来自网络她不止一次的对我说:“今年家里的收入就靠着这点儿柑橘了!”我无法忽略这个女人在我爸出门以后一直操持着这个家。从原来种高粱、稻谷、油菜……到现在全部改成了柑橘树。似乎活儿少了很多,但其实只是忙碌的更集中了……田里挥汗如雨的那个身影确实也是她,是另一个无法让人怨恨的她。
又有人评价:“搞事有一手…”“下得蛮!”“但就是好打牌…”她从不在意,她是个刚强有毅力但缺点也很明显的农村女人。待柑橘卖的差不多了,农闲了,手里有了一点儿钱,她又出现在某一张牌桌上,同样尖声细气,气势如虹。
我就想着,只要开心,那就打吧。我无法对我的母亲妄加评论,我没有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出现在她曾经的生活中,我没法教育她,那就让她继续吧。她近来说她想要出远门,想去挣钱。“你爸看我不顺眼,嫌我挣不到钱,没为家里做贡献,现在家里农活儿也不多了,只几颗柑橘树……”既然想去,那也就去吧。
打牌、吵架和远去是这个家庭永远的主题,我们每个人似乎都耗尽了最后的一点耐心,为了离开而离开,离开这个死气沉沉的家。“离开”本身没有对错,我不愿去讨伐谁。只是,近来我妈和我聊天开视频,我看到她似乎老了许多。
当她嘀咕着手里没钱,经常熬夜,身体也差的时候,有的只是怜悯,越来越可笑的怜悯;当我一次次的在羡慕着别人家庭和睦的时候,我就很怕,怕我对你们既爱不起,又恨不上;当我提着外卖,回过神来站在那里的时候,这夜幕的小破店,老电视里新闻联播响起,电风扇呼呼的转着,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躺在长椅上,脸上流露着饭后的满足,我多想这也是我的家。
06
“小伙子,两瓶百威一共12块钱,钱就放在桌上吧!”
我将钱放在柜台上,爬上楼去,独自一人,也开饭了……
2017.6.19-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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