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吟

初识面，误尘缘，梅花再开已阑珊。

这一年，南国的雪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大，铺天盖地的雪欲将整个南国掩埋起来。我望着前面比这冰天雪地还要寒上几分的人，夹杂着肆意的寒风，落在肩头的雪早已是密密一层，除了一头黑丝乱飞，一身雪白的他几乎和天地浑然一体。

“千初可有觉得，南国的雪比以往更大了些？”南芜一直落在远处的目光，在说这话时转过身落在了我的身上，在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下，是一张不带任何表情的脸。

整个南国，没有人见过这位身份高贵的大祭司的笑容，除了我的妹妹：南国圣女——暮千雪。

千雪无数次和我说过，她见过南芜的笑容，若非她说得一脸肯定，我断然不会相信在那张我已看惯了百年冰川的脸上，会有笑这种表情。

不等我回答，他继续问道：“你可听闻最近在南国盛行的一种说法？”

我自然知道南芜指的是什么，不知何时起，有关千雪是厄运转世的说法在南国传得沸沸扬扬，从南国圣女到厄运转世，这中间显然有人故意制造了一场天大的误会。

“听说了，难道，是他回来了？”

“嗯。”南芜一个重重的“嗯”字让我的心跟着紧紧地沉了下，一个消失多年、任何蛛丝马迹都没寻到的人，但南芜说他回来了，那就一定是回来了，身为南国大祭司，南芜的占卜从不会错。

“可有什么办法？”

“随缘。”

南芜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他走后，我对着面前一片苍茫看了很久，许多尘封很久的记忆如同雪花一样清晰地飘散在眼前。我一度以为我将千雪保护的很好，隐藏了她的真身，抹去了她的记忆，让她复活重生，变成如今这尊贵的南国圣女，但随着有心人制造的谣言四起，有些事情终究还是隐瞒不住。

“姐姐，你在外面不冷吗？快进来。”千雪出来走上前握住我的手，带到她的屋子。房间里无处不在的梅香，冲散了我原本杂乱的思绪，让不安的心逐渐变得平静。

“姐姐，你再给我讲讲有关梅花的故事吧。”

“好。”千雪总是喜欢听我给她讲有关梅花的故事。

“有一朵梅花，喜欢树下读书的书生，那个书生常用喝剩的茶水给她浇灌，她长得很快，并修炼成形，化作女子的模样与书生相爱了，后来书生进京考试，她便回到树上等他回来。书生如愿以偿考中状元，回来那一天，十里红妆，她站在人群中一脸娇羞，不曾想，书生后面的花轿已有她人，原来竟是要与别的女子成亲，梅花伤心欲绝，终日躲在树上以泪洗面，很快就病入膏肓，在她即将奄奄一息前，恍惚间看到了书生朝她飞奔而来……”

“姐姐，后来呢，后来那个梅花精死了吗，书生和她在一起了没？”

千雪拽着我的衣袖，显然她已经被这个故事吸引住，央求着我继续往后讲，但我已心生懊悔，这个故事，本不该讲给千雪。

“后来……，书上没有写，姐姐也不知道呢。”

“她肯定没有死，和书生在一起了，我觉得会是这样，对，一定是这样。”千雪听完故事自编了结局，在她喃喃自语的同时，我看到外面的雪势又大了几分。书上没有写结局，可是在窗外一片白雪皑皑中，那百年不曾盛开的梅花枝头，早已给了结局。

“姐姐，梅花到底是什么样的花，真的是最漂亮的花吗？”

“千雪，梅花的颜色是红的，梅花的味道就是你身上的味道，梅花是天底下最美的花。”尽管千雪已经问我不下百遍，但每一次我都还是会这样告诉她。整个南国，不仅是千雪没有见过梅花，一百年来，南国的后人都没有见过梅花。没有人知道一百年前发生了什么，让整个南国一夜间所有梅花凋谢、梅树干枯，紧接着竟是所有的花都不在开放。

而在千雪出世当晚，满室的梅香飘出屋外回荡在整个南国，让南国人纷纷看到了希望，觉得自带梅香的千雪，她的降临定会不平凡，连夜请大祭司占卜。

夜晚的大地寂静无声，被雪覆盖已久的南国，高高的祭祀坛上灯火通明，无数南国子民围绕在台下，凝神屏息等待着祭台中间一身白袍的大祭司宣布结果，南芜面色凝重双手高举合十，口中振振有词：黑暗中沉睡的生灵啊，我以祭司之名，以无尽的神力为引，请你告诉我，她的降临该归何处？念完咒语许久，大祭司才抬起头睁开眼看向众人：天降圣女，吉。

众人也随着这句话欢天喜地，他们都坚信千雪的到来会使南国所有的花再度盛开，于是千雪自出生便成了南国第一任圣女，并在及笄那年由大祭司南芜亲自在额间盖上梅花印，纵我百般不愿，但最后还是没能阻拦她成为圣女的事实。然而随着千雪一天比一天大，梅树还是光秃秃的枝丫，渐渐地所有人对圣女失去了希望，也开始怀疑南芜的占卜术。

“姐姐，我怎样做才能让梅树开花？我真的是厄运转世吗？”尽管千雪作为圣女不得踏出南雪宫，但沸沸扬扬的传闻还是落在了她的耳里，望着她带有忧愁的小脸，我只能心疼的将目光移向别处。

那一日，雪势渐小，禁不住千雪的央求，带她出了南雪宫来到外面集市。连年的大雪让南国子民生计都成了问题，原本熙熙攘攘的街市也是冷冷清清，只是会偶有路人经过。但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还是给用南芜给的散香粉暂时散了千雪身上的梅香。千雪打小便在南雪宫里长大，对于集市上的任何事物都稀罕不已。

我和南芜一前一后跟在她的身边，偶然抬眸间发现这位不苟言笑，常年没有表情的大祭司脸上，在看向千雪时竟有一丝细微的笑容，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不似平常那么冷漠，难怪千雪总说她见过南芜的笑容，不过恐怕他的笑容也真的只有千雪一人见过，这么多年，南芜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感情，别人不知道，我却是清清楚楚。

就在我们进入茶楼准备驻足休息时，我清楚地看到了一个人，只是匆匆一撇，那人很快消失在了茶楼，但我还是从那带着怨恨的眼神中认出他来——天袀。

“姐姐，我们进去吧。”千雪拽了拽我的衣袖，进来时南芜已经要了一壶茶，正坐在二楼靠窗位置看着楼下街市。

“自从咱们圣女出世后，这南国的雪是一年比一年大了，以前还没发现，但现在越想越不对劲，我看八成圣女不是圣女，而是厄运。”

“谁说不是呢，自她出生后年年大雪，每次一下就是数月，再这样下去以后咱们在南国还怎么活？”

“就……”隔壁桌上的两人还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像得了某种怪症，坐立不安，挠耳抓腮，大叫一声跑了出去。这一举动当即吸引了更多人，大家纷纷投过狐疑的目光，而一旁的南芜掸了掸手，正面不改色用手帕包裹着什么东西放回怀中。

“我是北戎的大祭司天袀，听闻贵国多年来百花凋零，连年雪灾，故心生好奇千里迢迢从北戎来到南国，看是否能为贵国做点什么。”一个穿着黑色道袍明显异乡人的打扮不知何时已正立在人群中，此刻正直直看着我们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尽管他一脸平静似乎并不认识我，但我不会看错，正是刚刚一闪而过的天袀。

“我们南国的事，不必劳烦别人插手。”说完这句话，南芜握着千雪纤细的手腕，起身离开，我也紧跟其后。一路上，千雪耷拉着小脸，那些话自然也一字不差落在了她的耳里。

“我们还会再见的。”一道声音纵使离的很远也清晰地传到我们耳边。

回到南雪宫后，千雪脸上的忧愁一日比一日重，她常常皱着眉站在庭院中，望着那株早已干枯多年的梅树发呆，我和南芜整日处理那些谣言已多日没有来看她。那一日的雪又是铺天盖地，但还是看到无数脚印清晰地从南雪宫外延伸到宫内。

“让圣女试一试。”

“对，让圣女试一试。”无数南国子民都聚在南雪宫前，不知从哪得了消息，说圣女的血可让梅花绽放。我心下大骇，连忙跑到千雪屋子，她正手足无措在房子里走来走去。

“姐姐，是真的吗，用我的血就可以让梅树开花吗？”千雪看到我进来连忙走上前问。

“不是这样，别听他们胡说。”

“可那位大祭司说我自带梅香是因为我是梅花转世，只需要用我的血为引，就可以让梅树开花，让我试一试吧，姐姐。”我没有理会她的话，径直从她屋子出来并锁上了门，然后让南芜遣散了聚众的人。

一连数日，天袀每天都会煽动并带着无数人聚在南雪宫闹事，与此同时，那把消失已久的破魂刀被他端端正正地放在树下，已然是做好了让千雪随时献身的准备。

“我们已经毫无办法了，如今既然有办法，为何不试一试呢，说不定梅树真的就开花，我们南国的雪灾也会因此停止。”人群中类似这样的声音，一直在不断发出，千雪显然已经完全听进去了这些话，不断央求我和南芜放她出去。

他们说的对，千雪是梅花转世，她的血是可以让这梅树开花，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梅花落血必定至衰而死。百年前我费了好大劲才保了她的魂魄，让她投于人世，重新复活。百年后，我说什么也不会让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姐姐，你之前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其实就是我，我就是那个等书生的梅花是吗？”千雪的眼睛已满是泪水，聪明如她，不难猜出自己的身世。

“姐姐，那个结局到底是什么？你告诉我。”千雪拉过我的手，她的语气坚定到我无法拒绝。

“后来，你终日以泪洗面，躲在树上重新变成梅花，在你奄奄一息前看到他飞奔过来，其实他并不是想跟你在一起，而是他想摘下你送给花轿里的人，好让那女子如你一般也永远身带奇香，但是你没有等到他来就死了，是我杀了他把你救下。但天袀还是复活了，他就是书生。”

“竟是这样，姐姐，天袀就是他啊，不过我还是想试一试，如果真的能让梅花开花，让南国连年的雪灾因此停止，那也是好事。”

“千雪，你可知，梅花落血，必会衰竭，他就是来复仇，故意戳穿这个秘密，而你会死的。”千雪微微低下头不再说话。

那一日，南雪宫中的人空前的多，都聚在梅树下等待奇迹。一身红衣的千雪立在不远处，静静看着被众人桎梏的我。那柄天袀特意制作的破魂刀。被千雪握在手中透露着锋利的刀光，似乎只要微微抬手，就能穿破她洁白的手腕。我努力想挣脱众人的束缚，但根本动弹不得，百年前我将所有灵力拿来保住千雪，如今成了普通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千雪走近那颗已腐朽百年的梅树。

破魂刀一出，定会血流不止，一滴一滴的血从千雪手腕处落到枯木上，枯木开始吐露新枝，紧接着以迅雷之势长大并将千雪托起，而那枝头已然有花苞出现，紧接着百年不曾开过的梅花霎时全部齐放。

众人的欢呼声越来越大，他们争先恐后跑到梅树下嗅着梅香，没有人关心千雪越来越虚无的身体，就在最后时刻，不等我来到千雪身边，南芜来了，他在空中张开双手，径直向千雪飞来，但是，这一次，我们都再也留不住千雪了。

皑皑白雪中，红梅落满了枝头，不多时，雪停，风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