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早上八点十分,欢喜嫂才从睡梦中醒来。当然,这也算不得晚,因为此时的小山村只是微熹初露。
过年的这些日子,每天赶趟似的待客做饭、迎来送往,作为家庭主妇的她实在累坏了。但她并没有丝毫的抱怨,相反却是满满的幸福。
丈夫一年到头在外打工,只有春节这几天在家;一对双胞胎儿女即将参加高考,平时也只是一个月回来一次......要说这几天的日子嘛,拽一句文词,就是"累并快乐着“!
唉,只可惜团聚的时间实在太短了!昨天吃过午饭后,一双儿女就去县城上学了;而丈夫运法则在前天一大早,就坐着老乡的顺车去千里之外的安顺市一家工厂了......
想到这里,她呼噜一下起了身,迅速地穿好衣服,下了炕。孩子都已经上了个早读,准备上第一节课了吧;丈夫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车间里忙活了,也不知道具体干些啥……自己也该给有病的公婆做饭了!
她一边麻溜地洗手洗脸,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这些天来饭菜的油水太大了,公婆都有些消化不良了,今天要做点清淡的……
很快,一顿热乎乎而又香而不腻的饭菜就端到了公婆跟前。
正当她又说又笑地和两位老人吃着饭时,突然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老公的电话。
"才走了两天就想我了,这个贼东西!"她心里蜜一样的甜。怕有些小情话,当着老人面不好讲,欢喜嫂就走出房间,开始接听:
"喂,是运法媳妇吗?运法现在医院里……"没等对方说完,她就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谁这么大过年的就开始骗人了,也不看我是谁!虽说我是乡下人,可这号事从电视上、网络上我见识多了,还想骗我,把我当痴態、二百五看哩……"她正气呼呼地想着,电话铃又响了。
她刚想去关,一眼瞥过去,却发现是小姑子打来的,赶紧去接。
"嫂……子……"电话那头不住地抽泣,以至话不成句,"我……我哥……现在……在安顺……人民医……医院……抢……抢救呢……"
她的心,一下子像被扔进了冰窖里,浑身不住地抖动,好想大哭一场……但她硬是忍住了,理智告诉她千万不能让两位有病的老人发觉!
没多一会儿,哥哥、嫂子、妹子、妹夫就着急地赶来了。嫂子拿起了主意,你们带些钱赶紧去,救人要紧,我在家照管爸妈,也帮忙继续筹钱。
妹夫和哥哥轮换开车,一路直奔,约摸十个多小时,就到了目的地。此时,天还未全黑,看看时间,六点一刻。医院门口,已有七八个人等候着。
他们刚下车,立刻有五六个老乡带着两个干部模样的人围拢过来。那两个干部模样的人首先开腔道:"你们一路赶来,一定饿了,先到医院门口的饭店吃口饭吧……"
亲人还在抢救中,谁能有心思吃饭呢?
"还是先看看病人吧!"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地答道。
霎时,气氛仿佛凝固了。
其中一位老乡首先打破了这短暂的死一般的沉寂:"妹子,兄弟,我说了,你们可不敢太难过……"
原来,今天早上是新春后厂里开工的第一晌,运法在车间做了半个小时活后,突然对身边的几位老乡工友说道,我怎么觉得头昏、恶心的。
"那你先躺下歇一会吧,你的活儿,我几个先替你干着!"老乡们关照着回应道。
可能又过了半个小时,还不见运法起身干活,几个工友半开玩笑地说道:"唉,我说你年轻轻的,怎么这么懒呢?赶紧起来干活吧!"
运法听到后,努力地爬身,可怎么也爬不起来,不一会儿,眼晴竟慢慢往上翻起来。
大伙见状,赶紧拨打120,十来分钟后,急护人员赶来,迅即地进行了心脏复苏按压,并做了人工呼吸。
之后,几位老乡也跟随着救护车到了医院。谁知,一系列的抢救措施后,运法还是走了。
真是突然!欢喜嫂闻听此言,一下子如同江河决堤,痛嚎不止……
是啊,对于庄户人家来讲,家里的男人突然没了,就如同天塌了一般,全是凄风苦雨!
此后,该怎么活?一双儿女靠啥上大学,家里的老人又如何好好地赡养?……
一阵恸哭后,欢喜嫂提出要见丈夫的遗体。十几分钟后,一行人赶到几十里外的殡仪馆。
打开蒙着白布的丈夫的遗体,欢喜嫂强忍着眼泪,一遍遍地轻抚着、诉说着……
才分别两天,怎么再见时已是阴阳两隔?你可是一向身体壮实,怎么突然间就这么睡着了,睡着了,再不睁开眼啊?你真是太狠心了,撇下我们老老少少,自个儿去享福了……
在众人的反复开解中,欢喜嫂这才撕心裂肺地离开了殡仪馆。
人死不能复生,再伤心也只能接受现实了。接下来,就要冷静和厂方谈谈人身伤亡赔偿的事了。
看到欢喜嫂伤心过度、精神恍惚、无法说事,两位主事的男人——哥哥和妹夫当夜就在宾馆里与厂子里的老乡合计开了。
有人说,前几年其它厂有个工友也是这样离世的,家属们闹了好多天,最终抗不住了,只得到厂方象打发叫花子一样的七八万元,这哪能算命价赔偿呢?唉,也不知道他的妻儿老小,现在过得怎样啊?
有人提到,前半年有个工友,白天刚刚辞职离开一个厂子,晚上突然感到胸闷气喘,憋得难受,于是,在妻子的搀扶下,赶紧往医院走。不到三里的路程,才走到半途上身一歪,倒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真是恓惶!更为可怜的是,他死后,谁也没给他一分钱赔偿……
还有人说,咱们这回的事也凶多吉少,你看,运法只上了半个小时班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厂方恐怕会以此会由头而少给呢……
合计来,合计去,大家总算拿出了一个办法:
明天,我们厂里的这些老乡工友,也和你们家属一起去厂部协商此事,人多势众,再加上你一言我一语……想必能有好结果呢!
众人离去,哥哥和妹夫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索性坐起来,模拟起明天协商中可能出现的种种语言交锋……也不知道什么时侯,忚们一个斜靠在沙发上,一个横趴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正在迷迷糊糊中,几阵有节奏的敲门声突然响起,妹夫首先惊醒,迅即地开了门,原来是昨晚上接待他们的厂方干部。
几句客套之后,那两位干部直入正题:"昨天晚上见你们万分痛伤,没有给你们提及运法身后事宜。今天咱们就谈谈……"
他们刚想开口说出自己这方的意见,对方又紧接着说道:
"你们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顾虑什么!运法和我们是签过正式劳动合同的,又交了社保,关于他的伤亡赔付,《劳动保险法》、《社会保险法》等法律会给你们作主的。昨天出事后,我们已经报了警,也向有关部门作了汇报,经过一系列调查研究,最后决定今天中午十点在厂部和你们家属见面,妥善处理此事。你们就放心吧……"
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情,哥哥、妹夫搀扶着痛苦异常的欢喜嫂,准时出现在厂部。
厂部里已坐满了人,看到他们来,都站起身来。那两位厂干部赶紧迎上去,安排他们坐好后,示意众人坐下。
其中一位厂干部开腔了:“我先给你们介绍下,今天到场的有警方、保险公司、人社局还有我们两个厂方代表以及你们老乡工友,所有能帮助解决此事的部门、人员都到场了!你们看,现在可以说事了吗?"
听到如此全面周到的安排,几位家属嗯嗯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各方代表逐次详细地谈了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厂方最后表态,出于人道主义考虑,自愿拿出十万元钱表示对家属的抚慰。这样,各项费用累计九十一万二千八百八十八元。
原本做好一番唇枪舌剑准备的哥哥、小叔子,一下子惊呆了,真是没想到过程能这么顺利、结果能这么满意!于是,赶紧扯起身旁一直暗暗垂泪的欢喜嫂,向大家连连道谢。
回到家后,虽然欢喜嫂还是长时间沉缅于痛失丈夫的悲伤中,但我想,有了这笔赔偿款的支撑,他们一家老少的日子还是充满希望的。
这件事传出去后,大家震动很大,尤其是在外打工的青壮年们。他们说,出门在外,除了要保重好身体,还要多了解点有关法律知识;如果运法当初稀里糊涂,不和厂方签正式合同,不按规定缴纳保险费,意外发生后,哪会有这么好的处理结果,哪会获得这么多的钱以保障风雨飘摇的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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