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小雅》行役诗

      《诗经》以现实主义手法呈现先秦时期民众的生活及感情，其赋比兴手法的运用，直接或婉转地传达了人物强烈的感情。《小雅》中行役诗从妇女和将士的角度表现他们的遭遇与悲苦的情感，着重抒发对于战争的厌倦和对亲友的思念之情。

一、思妇思念久役丈夫——想象与愿望

《杕杜》以一位女子的身份表达对久役在外的思念，作者借助景与物表现思妇细腻的情感与美好的愿望。这是以表达行役者妻子情感的方式，表现战争对民众感情的创伤，侧面表现行役者的相思之苦。

《杕杜》

有杕之杜，有睆其实。王事靡盬，继嗣我日。日月阳止，女心伤止，征夫遑止。

有杕之杜，其叶萋萋。王事靡盬，我心伤悲。卉木萋止，女心悲止，征夫归止！

陟彼北山，言采其杞。王事靡盬，忧我父母。檀车幝幝，四牡痯痯，征夫不远！

匪载匪来，忧心孔疚。斯逝不至，而多为恤。卜筮偕止，会言近止，征夫迩止。

这是一位妇女思念久役的丈夫的诗⑤。诗以比兴的方式开头，以杕杜的“有睆其实”“其叶萋萋”反衬征夫远离妻子，不能尽天性。思妇由见到果实繁多、枝叶繁茂杕杜与随时间推移而见到枸杞，这是借景抒情的抒情方式，抒发妻子对丈夫的思念之情，并通过写时间之久，表现思妇的相思之久。前三章以思妇由物联想想象丈夫在归途，最后一句又通过占卜的方式，即寓情于物的方式表达自己与丈夫团聚的美好愿望。

二、官吏/使者思妇念友——哀思与不得

      《四牡》、《皇皇者华》以及《小明》是表达了官吏或使者思妇、念友的感情，长时的分别与使命的艰巨使思念之情倍增，却因效忠统治者而不得归家，这三篇表明忠孝难两全的主题，在这两难的境况中突显主人公复杂的情感。

《四牡》

四牡騑騑，周道倭迟。岂不怀归？王事靡盬，我心伤悲。

四牡騑騑，啴啴骆马。岂不怀归？王事靡盬，不遑启处。

翩翩者鵻，载飞载下，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遑将父。

翩翩者鵻，载飞载止，集于苞杞。王事靡盬，不遑将母。

驾彼四骆，载骤骎骎。岂不怀归？是用作歌，将母来谂。

        这是出使官吏思妇的诗①，本文通过“岂不怀归？王事靡盬”及“岂不怀归？王事靡盬”的重章叠句的反复书写，表达思归不得的无奈心情，通过“四牡騑騑”的赋的手法以及“翩翩者鵻”的比兴手法的运用，以马的疲劳正衬自己征途的疲惫，以鵻的有家可居，反衬自己因“王事靡盬”而不能回家孝敬父母，强烈的反差使思归与自责及无奈的感情表现地更加浓烈。

《皇皇者华》

皇皇者华，于彼原隰。駪駪征夫，每怀靡及。

我马维驹，六辔如濡。载驰载驱，周爰咨诹。

我马维骐，六辔如丝。载驰载驱，周爰咨谋。

我马维骆，六辔沃若。载驰载驱，周爰咨度。

我马维骃，六辔既均。载驰载驱，周爰咨询。

      这是一位使者外出调查情况、采访意见的诗。诗是使者所作，诗中之“我”是使者的自称②。“皇皇”即鲜艳明亮的意思，出使者乘坐颜色鲜艳的车子行于路上，暗示任务重大、人物心情的明快但隐忧，接着，以重章叠句的方式呈现所乘马的有小到大且各不相同及“诹”“谋”“度”“询”，暗示出使时间之久以及到各地出使访问，委婉表达出使的辛苦的情感。整首诗表面上是写光荣的使者出使的情况，排场很大，但隐含者出使途中的劳累及担忧。

《小明》

明明上天，照临下土。我征徂西，至于艽野。二月初吉，载离寒暑。心之忧矣，其毒大苦。

念彼共人，涕零如雨。岂不怀归，畏此罪罟。昔我往矣，日月方除。曷云其还，岁聿云莫。

念我独兮，我事恐庶。心之忧矣，惮我不暇。念彼共人，睠睠怀顾。岂不怀归，畏此谴怒。

昔我往矣，日月方奥。曷云其还，政事愈蹙。岁聿云莫，采萧获菽。心之忧矣，自诒伊戚。

念彼共人，兴言出宿。岂不怀归，畏此反覆。嗟尔君子，无恒安处。靖共尔位，正直是与。

神之听之，式榖以女。嗟二君子，无恒安处。靖共尔位，正直是与。神之听之，介尔景福。

      这是一位官吏自述久役思归及念友的诗。⑥诗中以直接书写的赋的方式抒情，展现了一个满腹牢骚而谨小慎微的官吏形象，其情感是通过直接抒情表露出来的，很少有动作的描写、景物的展现。“明明上天，照临下土。”意为：上天是光明的，能照见天下事。这是诗人直接控诉上天的诗句，充满悲愤之情，接下来以所处环境之恶劣及历时之长表现思乡而不得的哀苦的感情之深。通过对“昔我往矣，日月方除。”与“昔我往矣，日月方奥。”的表述，突出行役之久，仍不得归家，进而表达对亲友的思念。最后一章诗人祈求神赐福予亲友。整篇诗表达官吏在外不能归的无奈与哀伤，只能通过呼告上天及祈求神灵的保佑寄托自己的哀思。这种直接抒情的方式虽然不及《采薇》那种借景抒情、情景交融的抒情方式表达哀思的效果，但以其坦率直诚更为动人。

三、将士凯旋——物非我非的悲喜之情

      《采薇》与《出车》都展现了将士战争归来的场面，以今昔场面的强烈对比表达复杂而难以说出的悲喜交加的情感，这种抒情方式使得情感更具震撼力。

赏析《小雅》行役诗

《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王事靡盬，不遑启处。忧心孔疚，我行不来！

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鱼服。岂不日戒？猃狁孔棘！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这是一位戍边兵士，在返乡途中所作的诗③。前三章以重章叠句的形式铺陈直叙植物的变化，具有回环之美，使得感情逐章加重，以薇的“作”、“柔”、“刚”暗示时间之长而不被允许回家，以比的手法将担忧的心情比作“载饥载渴”，四五章陈述战事紧张，暗示主人公的担忧，第六章以离别时的杨柳与归来时雨雪对比，离别是有杨柳，是乐景衬哀情；归来时应是喜悦的心情，却以征人的身份见到萧条的物，哀景使得喜悦的征人因物非人非而悲喜交加，极大丰富了人物的感情。

《出车》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忧心悄悄，仆夫况瘁。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出车彭彭，旗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

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

        这是一位出征将士凯旋归来的诗④。诗的前三章采用了画面的描绘与情感暗示相叠加的技法，达到一种情景交融的效果。第一章说“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以出车、到牧、传令、集合四个在时空上逼近，时间上极具连贯性的动作，烘托出一个战前紧急动员的氛围。末二句以“多难”和“棘”二词暗示出主帅和士卒们情感的凝重和压抑。第二章则以苍穹下林立的“旐”、“旄”、“旗”、“旟”之“旆旆”，写军行至“郊”的凛然气势，又以“悄悄”、“况瘁”写在开赴前线的急行军中士兵们焦急紧张的心情。第三章以彭彭、旗旐央央”再叙军容之盛。在正确地部署了战斗的同时，用“赫赫”及“襄”暗示出作者对赢得这场战争的自信。诗的后三章以“蒙太奇”的手法进行今昔对比，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与“黍稷方华”的初出征时两相对比叠加，昔日的“黍稷方华”与今日的“雨雪载途”产生强烈的反差，促使读者用想像去填补对战事的漫长与艰苦的认识。这与《采薇》的表现手法类似，都以情节、时间的转换表现主人公悲喜交加的情感。家中之人从“未见君子”之“忧心忡忡”到“既见”之“我心则降”的转变，更给读者留下了想像空间，侧面写出了人们饱受战争之苦的心态。最后一章，作者以春日草木的繁盛、黄鹂的喈喈叫声，蘩的众多衬托诗中人物愉悦的情感，这些物与景即是人物感情的外化，比直接抒情更含蓄，从而达到一种情景交融的境界。

四、征夫行役——艰辛与悲凉

《渐渐之石》与《何草不黄》以景物的描写衬托战事之苦、环境之恶劣，为表达征夫的、悲苦的情感渲染了悲壮的氛围。

《渐渐之石》

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武人东征，不皇朝矣。

渐渐之石，维其卒矣，山川悠远，曷其没矣。武人东征，不皇出矣。

有豕白蹢，烝涉波矣，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武人东征，不皇他矣。

这是东征兵士慨叹征途劳苦的诗。⑦本诗前两章是重章叠句，“武人东征，不皇朝矣”等类似的句子是叠句，这样的写作手法更能凸显征人的征战之苦，仿佛征途遥远，山没有尽头，而难以承受的战役之苦、环境之恶劣，更是征人正在遭遇的。诗的开头以山的高及远衬托征途的辛劳，进一步指出行役之人不得闲暇，不顾安危地深入阵地，衬托其悲壮情怀。好泥的猪保持白蹄，暗示水灾之大，在这种环境下，行役之人也顾不上其他了，可见其狼狈之状。这首诗以山表现征途之苦、征战之险，以动物的外貌表现环境的恶劣，而行役之人的处境可见一斑，这是运用借景抒情的手法，诗人带着强烈的主观感情去描写所见景物,把自身所要抒发的行役之苦寄寓在山与水灾中,通过描写这些景物抒发感情。它实现了“景生情,情生景”,情景交融,浑然一体。在文章中只写景,不直接抒情,以景物描写代替感情抒发,也就是王国维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

《何草不黄》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

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

有芃者孤，率彼幽草，有栈之车，行彼周道。

        这是一首征夫苦于行役的怨诗。朱熹诗集传：“周室将亡，征役不息，行者苦之，故作此诗⑧。”本诗以哀景衬哀情，运用了借景抒情的表现手法。前两章以黄草比兴征夫的辛劳及憔悴，“何日不行”、“何人不矜”表现征人的征途之苦与无妻的寂寞。第三章情感最为强烈：我不是兕也不是虎，却像它们一样奔逐在空旷荒野，这里，诗人以征夫比兕和虎，突出战争的非人性，强烈表达了诗人对战争的厌恶之情。最后一章，描绘出长着蓬松毛的狐狸藏在幽草的景象与高大的役车行进在大路上的景象，两个景观形成一种寂寥萧索的意境，颇有蒙太奇的手法的色彩，这种情景交融的境界给人以无限的遐想与哀思。

结语

总之，《小雅》中的行役诗以不同身份、不同方面书写行役之苦与思念之情的深厚，采用重章叠句的句式及赋比兴、借景抒情、融情于景、衬托等方式，细腻、传神地表达对久别亲人的思念、对战胜的自信、以及对久战的厌恶，达到一种情景交融的意境，使感情表达得更充沛、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