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羊肉泡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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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假要回家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父亲，他提出要来车站接我，顺便请我吃顿饭，本来准备让朋友来接，想了想却还是没有拒绝父亲的好意，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8月1日，父亲如约来到了车站，还没有下车，便发现了父亲那熟悉的身影。父亲带我去了新北街的那家老惠家牛羊肉泡馍店，点了两份泡馍，一份拼盘，两瓶啤酒，先上来的是拼盘和啤酒，我还没有来得及的时候，父亲已经抢先一步给我的杯子里倒满了酒，说道：“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来，干一个！”喝完了酒，我本来打算夹菜的，却看到了父亲拿着空杯的手显得局促不安，或许是我的错觉，他好像在等我下命令的样子，我把筷子递到他的手中，半开玩笑的说：“爸，吃菜啊，想什么呢！”

        不经意间瞥见了父亲斑白的双鬓，想起了父亲往日的教诲，又想起了我毫不避讳的顶撞；想起了父亲恨铁不成钢的呵斥，又想起了冷言冷语的不屑一顾。眼神躲闪着，我怕瞅见父亲额前的深纹，岁月替我刻下的债，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思绪，却不想记忆还是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记得我尚未入学的时候，父亲从外地打工回来，带了我爱吃的菠萝和香蕉，那时的我还小，只有七八岁，也不知道所谓的热带水果，只想着父亲真是厉害，可以带回来这么好吃的东西，那晚我一个人吃掉了一整个菠萝和好几个香蕉，估计那是我生命里吃水果吃的最香的一次。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记不清具体是那一天了，只记得那天下午暴雨倾盆，水已经漫过了教室门外面的砖台，我和一帮同学坐在教室里，各自等着自己的爸爸妈妈，我忘了父亲来时的场景，但那脊背是那么的宽阔，趴在上面是那么的温暖、安心，当时觉得只要有父亲在，天塌下来也没有关系。

        初中，我要去镇上的学校上学，每天来回三趟，交通工具是一辆老式的带横梁的自行车，为了方便，父亲便让我住校了，只有周末才回家。有一次和宿舍的同学弄了矛盾，心里特别不舒服，回家后告诉了父亲，本希望他能帮我去找回场子，可是等来的只是父亲一句“一个巴掌拍不响”，而年少的我并没有把这句话听到心里去，只想着是父亲怕事才这么说的，如今想想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愚蠢，父亲是怕事吗？当然不是。他只是想让我明白，那些话该说，那些事该做，第二年，也就是初二那年，他却给我在外面租了房子，他还是不放心我，怕我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在这之后，我分明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我每次和他说学校里的事时，不管是开心的还是不开心的，他总会先和我下象棋，等两三局结束后，才会让我说自己想说的事，而这时候，不管是开心的还是不愉快的说起来都已经很平静了。记忆中，父亲从不对我在学校里的言行做正面的描述，只在棋盘上教给我一些做人的道理，如“过河的卒子不后退”是在告诉我做人做事一旦认定了目标就不要轻言放弃，“舍车保帅”是在告诉我人生要有舍才有得，“马走连环”是在告诉我做事要懂合作、知进退，“炮打隔山”是在教会我做事要懂得借势……棋盘上的排兵布阵更是教给了我很多很多的道理，而最深刻的莫过于父亲的那句“人生如棋，局中之局，岂在乎一时之得失”。是啊，父亲教给了我这么多，我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呢？

        高中，父亲随我一起在外面租了房子，他干活，我读书，我知道他比我还累，还记得那天他让我陪他喝酒，本以为他遇到了什么高兴事，却不想酒过三巡，父亲的话多了起来，我从他零星的话中听明白了一件事，原来父亲给别人干活，辛辛苦苦三个星期，等到结工资的时候，工头却不知道去哪里了，父亲为了要工资，和一帮工友在工地门口守了一整天，到头来却还是无济于事，打工头的电话一直是通话中，很明显工头为了躲避父亲等人的追债，将他们的号码存进了黑名单，我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这个世界的黑暗。

        大学，我去了甘肃，离家600多公里，寒暑假各回家一次，每周给父亲打一次电话，和他聊聊学校里的事，也聊聊家里的事。去年的寒假我本打算去南京打工，却不曾想过去后，因为我的愚蠢导致面试没有通过，不得已的情况下一个人去了苏州，总算找到了安身之地，父亲那几天经常给我打电话，问我找到活没，不行的话就回家，他养活我还不成问题，可是身为人子，我怎么拉的下脸回家呢，便拒绝了父亲的好意，让我奇怪的是那次我听到父亲的安慰没有哭出来，我想或许这便是我长大了的结果。

        ……

        “吃菜啊，想什么呢？”这次是父亲提醒我，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和父亲吃饭、喝酒、聊天，却不曾注意到那一份羊肉泡馍瞬间变咸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