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堕入地狱，你得与我同行

凌晨一点，秘密花园。各位听众你们好，欢迎收听午夜电台《秘密花园》，我是主持人阡陌，热线电话是12345678。城市已经睡着，你我却还醒着，那么，就让我们一起来秘密花园漫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不为人知的幽深花园，长满了或美丽或邪恶的花朵，每一朵花都是一个故事，只有你，才知道它们的故事，你愿意告诉我它们的故事吗？

现在有听众打热线电话进来。你好，请问怎么称呼。我问。

打电话进来的人没有回答我的话题，直接问，你知道没钱的滋味吗？他好像喝了酒，声音带着点醉意。

我愣了几秒，随机反问：先生，既然您这么问，您应该是知道问题的答案的，对吗。

电话那头不说话。我紧接着问，先生，您喝了酒，对吗？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笑，又更像是哭。他说，我是喝了酒，可是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不回答的问题，是因为你不知道没钱的滋味。你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她？她是谁？我问。他没有理我，自顾自说下去。

我爸从建筑工地的高台上摔下来，摔死了，人没了，倒是留下了一屁股债。从此每个春节，成了我最恐惧的日子。快要过年的前几天，讨债的人便源源不断上门来。那年，我七岁。

我妈妈抱着我躲在床上，屋里黑灯瞎火的，我妈妈捂着我的嘴，让我别出声。妈妈说，那些逃债的人以为家里没人，就会离开了。他们是离开了，可是我总会从睡梦中惊醒。那砰砰砰的猛烈敲门声，那些追债的恶言恶语，成了我长久的梦魇。家里穷，没有煤气，只能用柴火烧水。半夜的时候，我妈妈就拉着我去捡拾别人丢弃的木材。风呼呼吹，我好冷，好困，可是妈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

打电话的男子陷入了回忆，他的声音仿佛还带着一丝颤抖。连电话这头的我都感觉到了寒意。

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只有钱，才可以给我和妈妈安全感。靠着贷款我才读完了中专，毕业后我找了一线城市的一家大公司，从基层做起。

她……

我屏住气，“她”出现了。

她，她是我的师妹，出自普通家庭的一个好女孩，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可是我对她说，我没钱，没资格谈恋爱。她却说，我没有吃过苦，但是我能吃苦。我们在郊外租了一房一厅，那里经常断电，有一回她在厨房摸黑给我做饭，手被烫得厉害，她都没抱怨过一句。

她学酒店管理，在酒店上班，有一回检查房间的时候发现客人落下了一个提包，里面有几万现金和一个笔记本电脑，她照着包里一张名片上的电话找到了失物的主人，那人是个大老板，赶着搭飞机，这傻姑娘就把东西送到机场去了。那人感激她，给了她一万做酬谢，她不要，后来拗不过，她才收了一千块。她用这一千块买了一瓶红酒，还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她高兴得像个小孩子，她说，那大老板还记下了她的姓名和工号，说要给她们酒店寄表扬信。我们都喝醉了，她红着脸醉倒在我怀里，她傻，可我看她哪儿都美。那一刻，我都没舍得碰她。

打电话的男子哽咽了，她是真的好，真的好。

我拼了命工作，什么苦活累活都抢着干，还主动加班，总经理很赏识我，我有了工作业绩，慢慢被提到了项目经理的位置。那个时候，有一个年轻时髦的小姑娘在公司实习，有事没事总围着我转，找我说话，我总是礼貌地保持距离。有一天我在茶水间倒水，总经理走了进来，在我耳边说，那个实习的女生是董事长的千金，整个公司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小子，你走运了，好好把握，你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听完这句话，我懵了。

那实习女生后来拿了一把公司员工宿舍的钥匙对我说，我知道你住得远，每天上下班多不方便，我托关系给你申请了一个单间。鬼使神差，总经理的话还在耳边萦绕，我收下了钥匙。我是疯了，我真的是疯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郊外的宿舍的，她下班早，正在厨房给我做饭。我走进去对她说，我准备搬到公司的宿舍去住了，你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不安全，我知道你父母总是希望你回家乡去，你回去吧。

她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回头。她当时在做西红柿炒蛋，那些贫穷的日子里妈妈经常给我做的一道菜，我爱吃的一道菜。

说完，我去房间收拾东西。我拖着行李箱出来的时候，她做好了饭，坐在小圆桌前，她的对面摆着一碗饭，是留给我的，她像平时一样吃着饭。她再要强也终究是一个女孩子，碰到蟑螂老鼠也会哇哇大哭。可是今天她出奇地平静，平静得就像古井里的水。

我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我走出屋子时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再也不爱吃西红柿炒蛋了。

我顺风顺水成了董事长的乘龙快婿，住老婆家的豪宅，开老婆家的豪车，并且在老家给母亲盖了新房，雇了女佣。只是我从来没有睡踏实过，我搂着老婆的时候会恍惚看到她的脸，我不敢熟睡，我怕熟睡后叫出她的名字来。

有一天我开车载老婆和丈母娘去兜风。车上丈母娘接到一个电话后破口大骂，让我掉头去一大酒店。丈母娘说，她要去捉奸，捉董事长的奸。

我不敢违背丈母娘的懿旨，可是我知道，一个像董事长这样的男人会把面子看得重于生命，让老婆、女儿、女婿捉奸在床，这等于要了他的命。

到了酒店，我推脱着不上楼，我在楼下大厅给董事长打电话，没人接。不一会儿老婆的电话打进来，老婆说，那个狐狸精穿着红色裙子趁乱搭电梯下去了，你快拦住她。

我一回头，电梯开门，一个披头散发，穿红色低胸裙子的年轻女人捂着脸跑出来，那脸有明显的掌掴痕迹，裙子也被撕破了一角，狼狈不堪。

我瞬间石化，我感觉我的五脏六腑都在痛，痛得我说不出来话来。她也看到我了，可是她好像当我不存在，她叫了一辆出租车仓皇离去。

丈母娘是个蠢女人，在酒店捉奸不够，还跑到公司去吵闹，终于逼得董事长提出了离婚。我开始彻夜失眠，我每晚都坐在窗台边抽烟，一根又一根。我问老婆，你爸和那个女人什么时候开始的？老婆说，在我们婚后不久，我妈就发现我爸有点不对劲了。听说那女人是一个酒店的服务员，那种人出身低贱，看到大老板就想往上贴。

老婆好像遗传了丈母娘多疑的毛病，每天查看我的手机，还像只猎犬一样嗅我的内衣裤，总是试图找到我出轨的蛛丝马迹来，我一直在忍她。直到有一天她说，我爸他疯了，他说和我妈办好离婚手续后就和那个女人结婚，然后出国。我说那种女人就图你的钱，他还不信，还说那女人曾经捡到他的包包，包里有数万块她都没动心，哈，编这种谎话谁信呢。

这句话成了淹没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用手指头把烟头捻灭，平静地说，我们离婚吧！

老婆愣住，问，你也在外面有女人了？

我说，是。

老婆又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说，在认识你之前，她就一直住在我心里。是我对不起你，我净身出户。老婆红着眼大叫“你混蛋”，就把一烟灰缸往我边砸过来。

我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回去了郊外的那间小屋，我简直不敢相信，她还住在那里。那天门没关，我看到屋里的摆设和之前一模一样，她还是和从前那样，安静地坐在那小圆桌旁吃饭。那张小圆桌，是我在最穷的那会，和她一起去二手市场淘的。

我进去，她连头都没有抬。

我跪下来哭着求她，你别嫁给他，我们结婚，我们重新开始，跟以前一样。

她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她说，我已堕入地狱，你得与我同行。

电话那头，传来那个男子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好了，今天的《秘密花园》节目到这里结束了，感谢各位的收听，阡陌祝各位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