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什么?
我知道,每次不把各种事物混成一团,归结为唯一的破坏的本质性的东西,那么写作除了可以是广告以外,就什么也不是了。 --杜拉斯
写作是一把梳子,试将“剪不断,理还乱”的三千烦恼丝梳理得根根顺畅;写作是一把闪着寒光的解剖刀,带着淋漓的痛感不动声色的层层剖析。她催逼着你不断思考,享受她的独特深刻所带来的精神愉悦也必须要被她所带来的怀疑厌倦所折磨。
有人揭开了你眼前的面纱,给你一双洞悉残酷真相的眼睛,从此只看得到本质与痛苦,是幸还是不幸?是馈赠。鲁迅贴在千疮百孔的“中国”身上的药膏依旧为人慨叹,时至今日被他提出了半个世纪的时弊还明目张胆、耀武扬威地宣告着他们的存在,也许是鲁迅的目光太透彻,连时间的洪流都冲刷不平的积弊被他针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鲁迅在我看来,被称为“竹内鲁迅”的日本文学评论家竹内好给予鲁迅的评价是对他最大的褒扬--“自从与鲁迅相遇,人生再也没有幸福。”。原来深味痛苦与黑暗也可以是一种伟大的生存方式,也可以是一种深沉默然爱的方式。他们像是走向了耶稣指引的窄门,在地狱的最深处享受着他人无法体会的尖锐锥心之痛,直面着如针尖麦芒般锐利深邃的目光,击穿温情的面纱,直抵腐烂变质的人性深处。那会是怎样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中国老话讲“否极泰来”,地狱的最深处抑是天堂的入口,但丁走进地狱最底端的时候也就走到了净界山的脚下。
竹内好也许思想家在黑暗中的不幸正如凡人在光明处的幸福,一种人生的两种思维方式,从原点出发相悖而行的两条射线,心灵的深度与广度的同等延伸,意义与价值在不同维度的相同获取。“再没有幸福”和“永远幸福”是两件分量相当的事情,因为它们同样都代表着对人生最为深刻长久的影响。
“写作”从何而来?
我相信文学是由那些柔弱同时又是无比丰富和敏感的心灵创造的,让我们心领神会和激动失眠,让我们远隔千里仍然互相热爱,让我们生离死别后还是互相热爱。 --余华
行事总要有个理由。我常常想知道,那些能够从人群中脱颖而出的面孔,是因为嗅到了“成功”所能带来的巨大利益?是因为身上背负了突如其来的强大责任感?还是因为内心涌动起的纯粹的动容和澎湃的热情?或者几者皆有,哪一个才是必不可少的呢?
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痴迷于张爱玲的小说,手捧着图书馆借来的泛黄破旧的书,残篇断页间渗透着作品的沧桑与神秘。还记得《红玫瑰与白玫瑰》一篇在那段“男人一生中一定拥有这样两个女人”的经典论说,纸张不幸地少了半页,那一段明知精辟却又不完整的论断正如张爱玲作品带给人的神秘感,永远都无法切实把握在手心的真理。连纸页间的霉味也一如那一炉沉香屑在散发潮湿阴冷气味的老房子里所浮起的缥缈烟雾一般若有若无。
张爱玲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因为她调动起了人的一切感官甚至是某种遥远而神秘的体验--万物同情同感,一只老旧的壁橱往往会成为最忠诚的叙述者,让你完完全全、心甘情愿地落入她所生造的故事世界里,身临其境,连皮肤上也有了微凉潮湿的触感。如此的阅读体验是决对无法复制的,恰逢着彼时孤独的心境,是在我重新买了一整套崭新的张爱玲文集后再也找不到的阅读感受。
这个神情叫做“张爱玲”再如,初次看法国经典歌剧《罗密欧与茱丽叶》时被一首《世界之王》所震撼。如战鼓擂擂般激昂的歌舞中喷薄而出的是渴望突破强权束缚的真实人性,激烈鲜活、生机勃勃。如此这类的“心领神会”和“激动失眠”在你的心底燃起表达的炽烈欲望,掺和着往日里滚滚奔流的倾诉冲动,让你的肾上腺素激增,心跳加快,瑰丽的想象力裹挟着思想的碎片在身体里席卷起一场浩浩荡荡的龙卷风,实在是不吐不快。
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如果说,是现实与心灵的重重原因完成了我们此刻的某一项行为,那么它的原动力大抵是为了填补或抚慰那个残缺而躁动的自我。
“写作”将走向何方?
孤独地写作,成了最能帮助思想的手段。这种“理智运行的愉快”并不是因为得出了什么思想结果,而是从视觉所不能透过的地方,从被人生的重负覆盖的深处,看到了只有属于人的理想性的闪光。……这种净化了的理性开始时如萤萤磷火,继而不断地增强。它不能开辟道路,但它能照亮前方。 --张贤亮
非常享受由一些表面的现象而引发深刻思想的感觉,在安静得只剩鼾声的深夜里,世界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孤独的个体之“人”被大写,终于可以舒展四肢在天地间自由呼吸和驰骋。你会为自己窥得这个神秘宇宙中一丝幽微之“道”而窃喜,这种欢畅和兴奋无以言表,因为它们由你发现并且无法彻底地与他人分享。人的思想和灵魂就是在这样宇宙吝啬苛刻的赏赐中获得了不断深刻的动力,这种别无二致、只属于你一人的馈赠,抚慰了你的孤独。
西方文明之初,古希腊先民就认为“人神同形同性”,被共同制于庞大的“命运”之下,无法改变也无法逃离。哪怕人的智慧与勇气的力量被高扬歌颂,却也改变不了殊途同归的结局。为荣誉而战的勇敢的阿基琉斯逃离不了战死的预言,踏上曲折归家之路的智慧的俄底修斯逃离不了注定的磨难,历经重重波折的俄狄浦斯王依然逃不脱“杀父娶母”的预言……这种出于对未知力量的畏惧和崇敬从人类的童年时代起就成为了紧紧纠葛于心的魔障。人类往往无法看清自身以及前路,连回忆都是混沌的困顿,像福贵一样清晰诚挚叙述自己一生的人也就只能是余华笔下的精神幻想。在蒙昧的混沌中,我们往往陷入自身的迷宫,一切像是有了既定的轨道,方向盘却不在自己手中。有些什么遮挡了我们本该锐利长远的目光,而不得不宥于一个狭小闭塞的空间中悲戚着荒诞的悲伤,无人可救,更谈不上渡人。
也许,我们只是距离帕台农神庙上“认识你自己”的箴言太远,困惑与未知造就的恐惧迫使人类将其神话为“命运”,拜倒在自己所生造之物的脚下。亲手束缚自己,是对人类最为轻蔑的嘲讽。19世纪初大机器生产时代带来物质的空前繁荣,人为“物”所役,“物质”成为人的信仰;追溯至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原本为实现更多人的道德完善与社会和谐所制定的礼仪规则最终成为了“吃人”的封建礼教,它被作为信仰奴役着人类的精神世界,毁灭自身的往往是自己所创造的东西。尤瓦尔在《未来简史》中说,研究历史“不是为了预测未来,而是要摆脱过去,想象另一种命运。”当自我和历史被“看到”的时候,它才会放出荧荧的光亮照耀我们的前路。而帮助我们“看到”的手段,便是写作。
“写作”于我,是一种生存方式,一种生活方式,一种让人大写“自我”又心怀敬畏的信仰。于你,也许别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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