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

乌云

1

8岁，我从黑夜惊醒。母亲的惨叫声在不大的房子里产生了回音，我双手抱膝静坐在床上，想和以前一样假装自己已经熟睡，什么都没听到。

其实由于门的阻挡，声音并不大，但声音里所具有的恐惧、愤恨、绝望却能令任何一个人颤抖。八岁的我，还是个胆小懦弱又无能的孩子，只会算计明天又该买哪一包零食，周五放学了该和伙伴们走哪一条回家的路冒险。

但那天的我，脑袋里萌发了一个新的念头：母亲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这个念头激发了我的勇气，或者说只是引发了好奇。我于是轻声轻脚地走出了卧室，客厅不大，我只需要转个身就能看到隔壁父母的卧室。

事实上，他们房间的灯开着，昏黄的光线被门框拦腰斩断，只在地上留下一束虚弱的光影。光影之外的地方，都像被乌云笼罩着，它们堕落、腐败，蚕食着我。

我鼓足勇气朝着那束光走去，我不知道我会看到什么，却又隐隐知道我将看到什么。

卧室不大，只在门边摆放着一个梳妆台，里面是一张大床。母亲瘫坐在床边，她的头发凌乱，脸上布满泪痕，间歇的传来一声抽咽。她看到了我，眨眼间又离开，转而面无表情地抬头望着父亲。

父亲站在旁边，双手握紧拳头，手臂还在暗暗用力，肌肉不安地跳动。他转过头来望着我，好像在尽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

过了两三秒，他终于对我说话了，声音很冷静，一点也不符合当时狰狞的场面，“你回床上去。”

“你让孩子看着呀！你怎么不继续啊！”母亲对着他一顿大骂，其实也算不上骂，更像是毫无意义的抗议。

父亲没有理会母亲的话，又对我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更加轻和，但是脸上的凝重却丝毫没有减少:“你回去。”

我不知道如果我不走会发生什么。但是这句话激起了我本能的求生欲，于是由不得自己控制，我就像装上了发条般，僵硬地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2

15岁，我当时正是初三，还有几个月就要中考。

初一初二时，我的成绩不错，在班上稳定前十，时常可以冲进前五。如果一直稳定下去，我可以考上我们城市最好的一所高中，只要再稍微努力些，我就能够进入那所高中的重点实验班。

但一切在初三发生了转变，当时由于英雄联盟的火热，我沉迷了进去。一有时间便和同学一起去网吧，在家里，也想尽办法获取父亲设置的密码。

两三次破解成功又被发现后，父亲的干脆将卧室的门锁上。但不甘心的我，找遍了所有钥匙想要去打开这个门锁。终于有一天，这个门锁被我捣坏了。

那一天晚上，父亲的眼里没有愤怒，没有我早已准备好的毒打。他满是失望，看着我好像我不是他的儿子，他只是轻声喃喃，我也要和他一样成为一个失败的人了。

自那天起，我从黑暗中惊醒，在中考前再也没碰过一次电脑，成绩也逐渐回升。

不久之后的某天夜晚，我正在台灯下做着试题卷，客厅却爆发了恐怖的声音。

我直冲出卧室，父亲正对着母亲拳打脚踢，母亲在努力反抗，她的头发被抓得四分五裂，脸上虽然簌簌地流着泪水，却并不如这几年来每次的软弱。

她尽全力地和父亲扭打在一起，虽然父亲由于病痛折磨，身体早已羸弱不堪，但还是略占上风。

这一次，我决定不再袖手旁观。

这几年来的每一次，我都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我看得见屋顶笼罩的乌云，它洒下黑色的浓烟，让所有人失明，看不见幸福，看不见希望。我无法将它掀开，只能无力地吼上几句，让它暂时散去，可往往不过多时，它又会重新回来。

这一次，我真的决定不再袖手旁观。

我冲上前去，把自己挡在了他们两人中间，父亲大吼：“让开！”

我不让，我不能让。

他重重的拳头想从我脑袋侧方打过去，我本能地侧过身，额头吃下了这一拳。

有些晕，但是没什么大碍，我赶紧双手握住父亲的双拳，以防他再次攻击。母亲在后面对他大骂：“你要干什么？你打儿子干什么？”

母亲从我的身后跑出来，她将我和父亲的手扯开，又将我扶坐在沙发上。

由于我的皮肤比较敏感，额头很快就肿起了一个大包，它圆鼓鼓的，占据了额头一半的面积。

母亲看到了，急忙用手抚摸，连问我痛不痛，我摇摇头。

母亲一点也不冷静，她的泪水像溪流一样直流个不停，她又转过头逼问父亲：“你为什么要打他？这么大一个包你开心了吧？你要打就来打我呀？”事实上不像是逼问，像是不能保护儿子的无能的宣泄。

我看到父亲有些呆滞，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又马上飘向别处。母亲还在不断地骂他，他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回到了卧室，把门狠狠地砸上。

3

20岁，我已是大三。

自从初三那年我挺身而出后，我便成为了家里的和平之神。父亲打不过我了，我能保护母亲了。后来又几次争吵，父亲都是趁着我在卧室做作业，抢先攻击，等我从卧室跑出来，便没了动作，独自走回卧室。

上大学后，他们又一次打了起来。这一次，在我的支持下，母亲决定离家出走。父亲不同意，我写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发给父亲，逼迫他同意。

因为这条短信，父亲终于松口。这是母亲十几年家暴生涯里，第一次离开家。母亲一直不愿离开，也许是因为她在内心深处还爱着父亲，哪怕这份爱已经微弱到难以察觉。又或者是几十年的婚姻生活早已成为一把枷锁锁住了母亲。不过同时锁住她的，还有我。

其实我知道，真正让母亲下不了决心离开的是她心灵最深处的善良。她知道，没了她的父亲，一定会凄惨度日，父亲重病缠身，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母亲是想要好好照顾他直到老去、死去的。

但毫无疑问，这一次，母亲做出了勇敢又正确的决定。在两三个月之后，母亲告诉我，父亲第一次向她求饶了，并做出了严肃的承诺。

也许是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父亲，母亲心软原谅了，并决定搬回去。我只能尊重她的想法。

20岁，我今年已经20岁了。我的家庭虽然偶尔还是会有争吵，会有冷战，会有小脾气，但是，那团常年笼罩在屋顶的乌云确实消散了。

我希望，它也是真的彻彻底底的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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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少年》  Episode1  乌云

敬请期待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