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英国小说篇（书中第40讲下、41讲上）
19世纪的小说，如哈代的几部，可以说是登峰造极。
英国小说，玛利亚·埃奇沃思开头， 第一部小说《拉克林特堡》，她的小说写社会问题，趣味浓厚忠肯，死时81岁。司各特很赞赏她。
第二位小说家就是司各特。也兼诗人，诗名高时，写了小说《威弗利》，不自信，隐名出版， 却大受欢迎。此后作29部小说，部部受欢迎。
接下来是简·奥斯汀，《傲慢与偏见》的作者，与司各特同代，很特异的女作家。 作品不易读，写凡人凡事，六部小说，前后很完美。她的讽刺很平静，简朴的手法，很秀美。有天才，有功力。
狄更斯，不幸的生活造就他的文学起点。 从未进过学校，一切自修。 初写滑稽有趣的东西登在报上，被人发现，请他去做连环画的脚本编写：《匹克威克外传》，出版后，读者兴趣不在画而在文，迅速家喻户晓。 狄更斯25岁前后，小说开始一部部出来。 他的作品拍成电影最多--《远大前程》、《大卫科波菲尔》、《双城记》、《雾都孤儿》、《老古玩店》。
正统文学批评说他艺术水准不够，认为是通俗小说作家。在他书中，仁慈的心灵，柔和的感情， 源源流出。 说他浅薄，其实他另有深意。 他的人物，好有好报，恶有恶报。 但和中国式的因果报不同。他的这种报应法是一种很好的心灵滋补。 托尔斯泰说：「忧来无方，窗外下雨，坐沙发，吃巧克，读狄更斯，心情又会好起来，和世界妥协」。 如果谁落在忧悒中，不妨试试：沙发、巧克力、狄更斯。
狄更斯的小说结尾，失散或久别的亲友又在一起了，总是夜晚，总是壁炉柴火熊熊燃，总是蜡烛、热茶 ， 大家围着那张不大不小的圆桌，你看我，我看你，往事如烟，人生似梦，昔在，今在，永在。这种英国式的小团圆，比中国式的大团圆诗意的多。
萨克雷，响当当的大小说家。 《浮华世界》（又名《名利场》）出版，成名。后来出《潘登尼思》， 又以英国18世纪幽默家的演讲著称。写上流社会，结构很强。讽刺寓意，好心肠，不是攻击性的。 他的小说如一种皮鞋，好皮，好功夫，穿在脚上有点夹脚，不舒服。他的小说有点像任伯年，是小说能品中的大师。
爱德华·布尔沃利顿， 小说《庞贝的末日》，情节浪漫， 考证翔实。又有小说《未来的人类》。
19世纪后半叶英国文学，也是女作家领头登场：勃朗特三姐妹，都在文学史上占地位。生活和艺术家应该是什么关系？她们的实验很成功：终身不嫁，态度虔诚，成果卓越。 这种自立、不嫁、求全、写，不一定使人佩服，但要深思。似乎艺术另有自己的上帝， 而她们是上帝的选民。
《简爱》情操崇高，适合年轻人读，是爱情的好的教科书。
人生多少事，只能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人的幸福，其实就到心向往之的地步。整个音乐就是心向往之的境界，是拿不到的东西。
《少年维特》、《简爱》、《茶花女》、《冰岛渔夫》，这几本书是爱情上的福音书。
乔治·艾略特， 也是当时著名的女小说家。 通法、德、希腊、希伯来语，早年靠翻译起家。 一大笔遗产，终生旅游。初有短篇小说集《教区生活场景》，不太为人注意。 40岁发表第一部长篇小说《亚当·彼得》出名。 后与评论家刘易斯同居。刘易斯的思想后来在艾略特的小说中大有流露。 爱情的内容其实很简单，没有多大内容。为何有的爱情造成这样大的历史景观？因为遭到挫折，不让他们爱，于是道德、智慧出现，才显得伟大。光是爱情，有多少东西？歌德说：「高昂的热情坚持不了两个月」。 一个高明的演员，在台上的高潮不超过20分钟。
爱情写得好时，不是爱情，是智慧和道德。刘易斯与艾略特的爱，相互影响，所以长久。
作品风格质朴、热烈，人事描写都写得实在而单纯，很大气。文学成就高于勃朗特三姐妹。毕生著作《罗慕拉》，据说参考书用了500多种。一般评论，英国女小说家以乔治艾略特最伟大。
金斯莱兄弟，哥哥查尔斯更著名。有小说、散文、诗。勤奋。小说35本，《希帕蒂娅》、《水孩》等。弟弟亨利，写过三部战争小说。
二流作家有柯林斯，以情节取胜，擅写恶人。 梅里美也擅写恶人。
查尔斯·里德，文字风格很好，写淘金、游民。 听说写文艺复兴很有本领。
刘易斯·卡罗尔，《爱丽丝奇游记》，据现在说，是为一个女孩写的。
布莱克·摩尔，当时就写暴力，反对柔和的家庭小说，乡土味很重。
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不是二流，是大作家。《金银岛》 、《新天方夜谭》， 听说在英国无人不读经《金银岛》，尤为少年人喜。他是诗人，但被小说的名气这遮盖。 他的冒险小说一不写爱情，二不写悲剧。英文本领无敌，语言特别有弹性。 纯技术地去享受、欣赏他的英文本领，一定很有趣。
梅瑞狄斯、杜·马里耶、吉卜林， 这三人各有风格。梅瑞狄斯深刻，高超，文笔晦涩。杜·马里耶是画家，后来成小说家，成功了。吉卜林最优秀，他的特点，是不用奇特材料， 可以平凡事而写得恐怖。 被许多人称为「文坛上的彗星」， 1907年得诺贝尔奖。
乔治·艾略特、史蒂文森、吉卜林，这三人最好。
哈代有多重意义，他的作品好到，在这个路子上，看到绝望为止。16岁学建筑，数度得皇家建筑师学会奖励，25岁后专事文学。 一个天才是在他一无所有时，才知道自己的才能在哪方面。 起点，就要有这份自信。 然后一本一本书，一个一个字，一个一个标点，证明自己是一个天才。
哈代最好的小说《德伯家的苔丝》、《无名的裘德》、《还乡》。
他是真正的大家， 内心真有大慈大悲。行文非常迟缓。文学家、画家，常会羡慕音乐家，音乐家、画家，恐怕都得羡慕哈代行文的本领：如此长，温和。读时，心就静下来，慢下来。
除了纯粹的文学欣赏，伟大的小说是可以测验人的。
福楼拜、托尔斯泰，是耶稣的衣服的一部分，重外在；哈代、陀思妥耶夫斯基，是耶稣的心灵的一部分。 排小说的位置，哈代、陀思妥耶夫斯基是第一流的。普罗斯特、乔伊斯，不如他们。
哈代可以教的，是气度。向陀斯妥耶夫斯基可学的，是一种文字的粘度，一看就脱不开了。
我们面临两种贫困：知识的贫困，尤其是品性的贫困。 哈代的小说，里面有耶稣的心，无疑可以救济品性的贫困。
乔治·吉辛，短命才子，死后作品被人发掘。他很能写，特别是《狄更斯评传》，但他败给一个女人。
王尔德，眼界气度都高阔。高唱唯美主义，宣传唯美主义，身体力行。 太自觉了。 剧本写的好。散文有《狱中记》（一译《深渊书简》）。 萧伯纳认为:即兴的辩论，无人能与王尔德匹敌。口才极好。
他的唯美主义，是所谓高举旗帜的。他说：「艺术模仿自然，我看是自然模仿艺术」。《谎言的颓败》，论文，也写得好。 又说：「所有的艺术都是无用的， 诗像水晶球，使生活美丽而不真实」。 才华是横溢的。 「我把我的天才用在生活上，对于艺术，只用了一点点」。这是他的悖论。在《道林格雷的画像》 中，他用透了这种悖论。当时看很痛快，现在看，逆论容易讨好羡慕智慧的人，说者常把读者看轻，说的通俗点，是小儿科。
为人生而艺术，为艺术而艺术，都是莫须有的。 黑格尔讲，从小儿嘴里讲的格言，和一个老年人讲的格言，意思是不一样的。
一个文学家，人生看透了，艺术成熟了， 还有什么为人生而艺术？都是人生，都是艺术。
王尔德，文学技巧好，但整个控制不行。唯美到了王尔德，身上变成一种病（张爱玲也有这种病，常要犯病）。
王尔德的童话好。他的《快乐王子集》，是妙品--安徒生是神品--他的语言，妙在英国人才懂得的调弄语言。他讲起话来气象很大。
他的两大悲哀，一是唯美而不懂得美， 二是他在生活上是个失败者。
什么是艺术家？要把天才用到生活上而不配，去用到艺术上者，就是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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