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这是杜甫《佳人》中的一句，意思是从来都是只见到新人笑，哪里会有人听到我这个旧人的哭泣声呢？

其实，这种喜新厌旧的行为确实是人性中的一部分，而现实中，很多人也的确是如此的喜新厌旧。

倘若有这样一个女人，她有了新欢，且对她宠爱有加，但她依然不忘之前的恋人，这样的品质就非常难得了，且足以让人动容。

关于这个话题，我们今天讲个故事：

话说，唐睿宗李旦有六个儿子，大儿子李宪，也就是宁王，李隆基是他的第三个儿子。

当年，李隆基与太平公主联合发动了“唐隆政变”，再次将李旦送上皇位。

李旦登基后，欲立太子，按照嫡长子继承制度，李宪应立为太子。

但李隆基功勋卓著，朝堂上下呼声最高，于是，李宪主动让贤。

面对如此“识时务”的哥哥，李隆基自然喜出望外。待他登基后便封李宪为宁王，食邑两千户，对他青睐有加。

据载，宁王一生过得是荣华富贵、逍遥快活，后人称“宁王骄贵，极于奢侈”。

孟棨的《本事诗》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唐玄宗的哥哥宁王李宪，深得皇帝器重，权势非常大。

他有十几个宠姬，才艺无双。在他的府邸旁边，有一对卖饼的夫妻，妻子长得肤白貌美，李宪见到了十分钟意。于是给了卖饼的丈夫很多钱，将他的妻子据为己有。

李宪十分宠爱这个卖饼的女子，就这样，过了一年。

一次，李宪大宴宾客，命她作陪。

席间，女子一直愁眉不展，此时的李宪十分得意，便问道：“难道你还想念你那卖饼的前夫吗？”

李宪自认为，人都是嫌贫爱富的，自己贵为皇亲国戚，女子能过上这样富贵的生活，她应该是求之不得的。

然而，他没料到，即使是在他半真半假的调侃下，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女子却默然不答。

李宪还不死心，便派人把卖饼的丈夫叫来，让夫妻两人相见。

让人动容的是，女子望着许久未见的丈夫，竟涕如雨下，丈夫亦是泣涕如雨。

此时的宾客数十人，看着这一幕，无不为他们的感情动容。

在座有许多文士，李宪便让人赋诗。王维当时也在其列，他才思敏捷，最先写就，于是有了这首《息夫人》：“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不要以为今天的宠爱，就能使我忘掉旧日的恩情。

尽管面对着良辰美景，仍然是满面愁容，泪水不断，始终也不愿意和楚王讲一句话。

息夫人是春秋四大美女之一，被后世称为“桃花夫人”。

她本是陈国公主，后嫁给息国的国君故名息妫。

她有个姐姐，嫁给了蔡国的国君。

有一年，息夫人探亲时，路过蔡国，被蔡国国君调戏，息侯听闻，于是联合楚国攻打蔡国，俘虏了蔡国国君蔡哀侯。

蔡哀侯怀恨在心，于是，在楚王面前极言息夫人的美貌，楚王十分心动。

为了得到息夫人，楚文王设计灭掉了息国，息侯成为了俘虏，楚文王让息侯去看守城门。

一国之君，沦为看守城门的兵士，这对于息侯来说，是极大的羞辱。息夫人为了保全息侯的生命，无奈嫁给了楚王。

息夫人进楚宫三年，给楚王生下了两个儿子。可即便是如此，息夫人也从不主动和楚王说话。

楚王十分纳闷，再三问她原因。息夫人悲伤地说：“我一个女人，侍奉两个丈夫，我不能守节，又不能死掉，又有什么话可说呢？”

一个娇弱的女子，要保全自己丈夫的性命，就只有含垢忍辱地面对残酷的现实。而三年不言不语，就是对眼前的一切做了坚忍果敢的挑战与抗争。

了解了息夫人的故事，我们就能理解王维为何将卖饼者妻形容为“息夫人”。

买饼人的妻子和息夫人，她们虽然再嫁，不得不委身他人，却对自己的丈夫，依然念念不忘。

据说，李宪读到这首诗，看到卖饼者妻和丈夫的情深意重，也许是愧疚，也许是感动，就将这卖饼者妻归还给他的丈夫，以成全卖饼者妻的志向。

无论怎样，这都是一个好的结局。可是，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我们真的不知有多少这样的息夫人，会有同样令人满意的结果！

看来，诗歌的力量是无穷的。王维的这首小诗只是寥寥数语，便让一个有权有势的霸道王爷改变了自己的想法，还救了一个弱女子的性命，可见此诗的魅力所在。

《息夫人》
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唐·王维

赏析

这是唐代诗人王维所作的一首五绝。

此首五绝巧妙而恰切地以息夫人的史事设喻，来描写卖饼人的妻子不忘旧爱。

前两句隐去叙述，突出情理，后两句描绘形象，寓情其中。这首诗短短二十个字，句句叙事，却句句都是情语，表达委婉含蓄，而又情理俱到。

莫以今时宠，难忘旧日恩。

开头两句的意思是，不要以为今天的宠爱，就能使我忘掉旧日的恩情。

写女子不慕眼前的宠幸，怀恋贫贱之交。以“莫以” “难忘”构成一个否定的条件句，反衬出息夫人和息国君主旧日的恩情很深，显示了淫威和富贵并不能征服弱小者的心。

这两句是拟息夫人的口吻说：不要以为你今天的宠爱，就能使我忘掉旧日的思情。这实际上也是诗人不与腐朽的统治者同流合污的心声。

“莫以”“难忘”，以新宠并不足以收买息夫人的心，突出了旧恩的珍贵难忘，显示了淫威和富贵并不能彻底征服弱小者的灵魂。

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最后两句的意思是，尽管面对着良辰美景，仍然是满面愁容，泪水不断，始终也不愿意和楚王讲一句话。

此二句写被人夺志的哀怨，花虽美而泪眼相对，对在她身边的楚王却一言不发，旧恩难忘，而新宠实际上是一种侮辱，进一步写出女子不为荣华富贵所迷惑的志向。

全诗既吟咏了史事，又讽喻了现实，塑造了一个受着屈辱而在沉默反抗的妇女形象，又概括了类似这样一些由统治阶级的荒淫无耻而造成的社会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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