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杀死亲情

故事:杀死亲情

正午的太阳如一个大火球一样，高高的挂在头顶，尽情的散发着它的光和热，完全无视被它炙烤着的生物的情绪和生死。

远远望去，整个希望村的树木和杂草都耷拉着头，皱着叶儿，了无生气。空气中，充斥着不停歇的蝉鸣和偶尔风来叶动的声响。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马路远处，有一个影子正慢慢走近，步伐不急不躁，仿佛感觉不到如此烈日。

从远处走来的影子是荀寻，是希望村今年唯一一个考上市重点高中的孩子。因中考成绩优异，他一下子成了全村的骄傲。

但此刻的荀寻完全没有同昨日一样因考上市重点的开心和自豪。

半小时前，村头小卖部的阿宝喊荀寻过去接电话。希望村穷乡僻壤，全村有电话的也就那么几户人家。

挂断电话后，荀寻的心便如同在火堆上煎烤，一阵紧缩疼痛。他边走边用手擦着脸上的水，不知是汗还是泪。

电话是一个自称是他妈妈的女人打来的，这是自荀寻出生十五年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自称是他妈妈，也是第一次听到妈妈的声音。

荀寻一岁开始就成了留守儿童。

在他出生后不到半年，妈妈因无法忍受农村生活的艰苦和贫穷，便抛夫弃子离开了这里。

一岁生日刚过，父亲也踏上了外出谋生之路，一年仅回家两次，所以荀寻是目不识丁的奶奶一手带大的。

四岁左右，荀寻开始觉得自己与同龄小伙伴们相比少了点什么。

每当暮色降临，小伙伴们大都是被一个他们称之为“妈妈”的女人带回家，而自己总是被奶奶牵着回家。

过年的时候，亲戚相聚，别人家都是爸爸妈妈带着小孩坐一起，而荀寻只有奶奶和爸爸。

再大一点的时候，他明白了妈妈的意思，便追问奶奶自己的妈妈是谁，妈妈在哪里。

而奶奶自母亲抛弃他们一家后便极憎恨厌恶这个女人，所以每当荀寻问起，奶奶总是极尽脏话的挖苦讽刺这个被荀寻称之为妈妈的女人。

“爱慕虚荣，穷鬼，不要脸，骗子，没皮的婆娘………”

这些是留在小小的荀寻脑海中对妈妈这个词汇为数不多的映像和记忆。

上了学之后，有人称他们这些爹妈都不在身边的孩子为“留守儿童”。

然后他们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称之为留守儿童，他们也不觉得自己属于留守大军中的一员。因为他们的童年有快乐。

孩子的世界总是单纯，可以愉快的玩耍就是一切。

春天，可以上山摘花摘果；夏天，可以下河捉蝌蚪，戏水游泳；秋天可以斗鸡，爬树，玩泥巴；冬天可以围坐火堆旁抢着烤红薯，也可以打雪仗；

荀寻唯一的孤独和伤心就是在过年的时候，别人家里外出的爸妈都开心的回来了，自己家里等来的永远只有爸爸，而爸爸也决口不提关于妈妈的一切。

小小的荀寻对妈妈充满了期待和想象，期待妈妈某一天忽然出现在门口，想象着妈妈带来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孩子总是要长大，长大总伴随着疼痛和孤独。

慢慢长大的荀寻开始逐渐意识到自己与别人的不同，因为他开始经常听到邻里八乡的窃窃私语和感觉不好的玩笑。

“听说小寻他妈在外面找个了有钱人，去年老刘家的儿子在XX打工的时候遇到过一次，听说那男的穿的不错”

“哎呀，谁知道她是干啥见不得人的事儿认识的，哈哈哈”

“听说她在外面可浪的很呢，要不然咋会嫌弃姓荀的”

“外面的花花世界多好，肯定比憋在这穷山沟里强啊”

“不会是去偷的吧，听说很多都在外面干这个，来钱快啊”

污秽的言语犹如杀人的利器，直捅人心。

然而发声者却洋洋自得，仿佛知道了天大的秘密，恨不能所有人来听自己演讲一番。嘴瘾过够，心里舒服。

痛苦永远没有感同身受一说。

荀寻从开始的气愤渐渐变的麻木，仿佛平时和蔼可亲的叔叔阿姨口中说的那个浪妇是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人。

渐渐的，原先好动的荀寻变的愈发沉默和安静，而大人们变得愈发肆无忌惮。从一开始背后偷偷讨论到后来毫不避讳的大声畅谈。而小时候的玩伴也渐渐离他远去。

父母的世界荀寻不懂，大人的世界荀寻也不懂。

在村里人偶尔热火朝天的讨论小寻妈的桃色事迹的时候，荀寻逐渐将妈妈这个称谓尘封起来，再无期待，再无幻想，反而渐生反感和厌恶。

人们，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后来的荀寻愈发努力勤奋的读书，只有脑袋被知识填满才无空余想其他。

………

路的尽头仍是路，只有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才能走完。

情绪渐渐平静的荀寻找了一块阴凉坐下来，头顶的知了仍不知疲倦的叫着。

荀寻思考着刚刚通话的内容，电话那头的人告诉他：她是他妈妈，现在在XX市的医院里，已判定癌症晚期，希望见他一面，并且也通知了父亲，而且父亲正在赶去的路上。

荀寻一直以为父亲必是恨极了母亲，所以这么多年来才不曾提及任何关于母亲的消息。没想到遇到生死之事，父亲会选择去见最后一面。

荀寻在树下静坐了一下午，脑中闪过这些年听到过的关于自己“妈妈”的种种风流事迹，想到奶奶对妈妈的那些恶毒评价，想到同学们看自己时那同情可怜的眼神，想到自己那些年对妈妈的期待和希望，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然而，在生死面前，一切都如过眼云烟。

阳光渐渐柔和起来，树和草儿慢慢昂起了头，捋直了叶儿。

暮色降临，远处传来邻居二蛋妈妈的呼喊：“二蛋哎，吃饭了，快回来”。回声由远及近，回荡在希望村里。

荀寻拍拍屁股上的泥土，望着路的尽头，向那个叫家的小屋走去，想着把中考成绩单放在哪里，明天该带着上路………

                                                                                                            2018年7月14日  下午    晴

                                                                                                                      写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