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第十一回,讲的是尼德兰画家老勃鲁盖尔的故事。
勃鲁盖尔自画像 Bruegel Pieter(约1525—1569)一、北方传统
勃鲁盖尔的艺术生涯,是从风景开始的。不知是不是生活于“底地国家”的缘故,勃鲁盖尔总喜欢一种俯瞰的视角。在他的作品中,人不再拥有特权,其价值是与风景等量齐观的。
乡村风景 勃鲁盖尔而且与意大利人追求视觉上的震撼力、或者像威尼斯人追求一种田园般的诗意不同,勃鲁盖尔笔下的风景总是透出一股子朴拙的味道。
伊卡洛斯的堕落 勃鲁盖尔就是画希腊神话题材,比如这幅《伊卡洛斯的堕落》,那位传说中用蜡粘的翅膀飞向太阳、最后被融化坠落而死的逐日英雄,竟根本没有出现在画面中,而只在右下角溅出一团毫不起眼的水花。
伊卡洛斯的堕落如果按照意大利人的想法,他们基本上会画成这个样子。但勃鲁盖尔就像是个见多识广游历归来后的英雄骑士,最后决定呆在乡下做个村夫,偶尔玩一把江湖风味,也很有点硬朗农夫的派头。
雪中狩猎 勃鲁盖尔仿佛江湖风景虽好,但总不如眼前的景致来得实在与踏实。这里面甚至有点过来人的自尊与自信,又或者是一个反质归真的绝世高手:所谓的人文情怀、尘世的诗意、理想中的美,其实不用向天外去寻,眼前的生活就什么都有了。
受胎告知 勃鲁盖尔的前辈康宾的作品这自然与尼德兰的绘画传统有关,也和低地国家的民族性格有关。记得讲凡·艾克时,小艺就曾与大家讨论过,文艺复兴南方和北方两条主线之间的区别:南方人喜欢重回古典、强调气质,在画面经营中也重“设计感”;而北方人则喜欢从细节的打磨开始,走的是“由技入道”的路子。
你可以说北方人显得老实,但从另一方面讲,未尝不是一种深思熟虑。
圣安东尼的诱惑 勃鲁盖尔的前辈博施的作品在北方,还有另一个特别醒目的传统,那就是“本能地不受外貌诱惑,而鼓励他们去揭露挖掘隐藏的东西。不怕难堪、不怕凄惨、一点细节都不删……”(丹纳《艺术哲学》)
死神的胜利 勃鲁盖尔勃鲁盖尔无疑是这一传统的坚定继承者,如果联想到他在画这些画时,宗教改革所引起的“毁灭圣像”运动,正在新教国家(当时的尼德兰也是新教国家)中进行得如火如荼,你就不得不佩服尼德这个民族的世俗智慧。
三王来拜 勃鲁盖尔比如这个幅圣经的经典题材《三王来拜》,勃鲁盖尔就把基督画得很小,甚至那一张小脸还被头巾轻轻地盖着。正是这种智慧确保了他们的绘画传统不至中断,而这个地区日后的继承者——荷兰——也是一直绘画大师不断:伦勃朗、唯米尔、埃舍尔、梵高……
他们有一个算一个,个顶个的都固执、智慧、硬气、而且辨识度超高。
二、尼德兰箴言
除了绘画传统和民族性格,当时西班牙对尼德兰地区的血腥殖民和残酷盘剥,无疑也影响了勃鲁盖尔的绘画。
绞刑架下的舞蹈 勃鲁盖尔比如这幅《绞刑架下的舞蹈》,当时尼德兰的反抗运动正陷于低潮,剩下的义勇军变成了森林游击队继续进行了抵抗。当这群被西班牙殖民者称之为“森林乞丐”的义士们看到绞刑架时,直接用舞蹈表达了他们的嘲弄和蔑视。
勃鲁盖尔一家 后辈鲁本斯对大师的致敬之作很难得的,勃鲁盖尔将这幅画表现得抒情而诗意。在远处,尼德兰一望无际的大好河山,显得是那么的妩媚而诱人。临终之时,勃鲁盖尔吩咐妻子一定要把它烧掉。看来他的妻子也是个固执的人,正是她的可爱,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勃鲁盖尔。
尼德兰箴言 勃鲁盖尔或许正是因为现实的无奈,勃鲁盖尔总是喜欢用一种象征和隐喻来表达自己不满。甚至给了自己一个专画农民的滑稽老头的人设,他总是企图在画中宣称自己是个搞笑的人。就比如说这幅《尼德兰箴言》,他用一种惯用的“乡村赶集”式构图,描绘了一百多个当时流行的谚语。
尼德兰箴言局部 武装到牙齿为了表现他的滑稽与幽默,他甚至不惜自污,到处都是一股子如现在网络流行的“屎尿屁”式的嘲讽段子。
尼德兰箴言局部用馅饼镶嵌房顶,富得流油。
尼德兰箴言局部“为丈夫披上蓝斗篷,外遇。”
尼德兰箴言局部“亲吻门环,谄媚;用大门擦屁股,轻点。”
尼德兰箴言局部“同一个洞拉屎,不分彼此。”
尼德兰箴言局部“对着月亮撒尿,白费力气。”
乞丐 勃鲁盖尔 盲人探路 勃鲁盖尔还有这幅迷人的小品《乞丐》和即将要掉进沟里的《盲人探路》,笑归笑,但不知的,它们总让我想起周星驰的喜剧。笑到最后,抹出来的,竟是一把子不是滋味的辛酸泪。
三、向死而生
通天塔当然,勃鲁盖尔并非总是一味的“屎尿屁”。比如这幅通天塔就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雄心和那股子无法掩饰的悲剧情怀。那时的他刚刚游历意大利归来,正是准备大显身手的年轻岁月。
伯利恒的户口调查 勃鲁盖尔但残酷的现实、固执的绘画传统、深思熟虑的民族性格、还有勃鲁盖尔的个性终究让他走向一条以风俗为遮掩的抗争之路。同时,也走出了他自己的风格与个性,还有那股子深深埋藏起来的忧郁与智慧。
伯利恒的户口调查局部以这幅表现《圣经》故事的名画为例。它讲的是玛利亚与约瑟重返约瑟的出生地伯利恒,之后在伯利恒的马厩中,玛利亚生下了耶稣。但奥古斯都大帝下令进行户口调查,之后便发生了大帝屠杀婴儿和圣家族逃往埃及的故事。
在那时,尼德兰因为信奉新教刚刚被西班牙血腥镇压,勃鲁盖尔画这幅画的深意,可想而知。
伯利恒的户口调查局部 怀孕中的玛利亚但若不加留意,我们很容易把它看成一幅普通的、表现佛兰德斯冬日乡间生活的画作:玛利亚和约瑟隐没于一片热闹的乡间生活场景里,在画面下方前景偏右的位置上,约瑟背向观众,扛着手把锯走在前面,甚至没有面容;玛利亚身藏于深蓝色长袍,偏坐在驴子上,形色与常人无异。
伯利恒的户口调查局部原本“耶稣未来时,宇宙洪荒;他来以后,天地清朗,人世从此两样”的伟大时刻,竟被勃鲁盖尔弄成了一幅静默无言、无惊无扰的日常世界:耕作、买卖、宰牲、游戏……人们按部就班,一如往常。
伯利恒的户口调查局部勃鲁盖尔北欧人身上那种清明冷峻、隔岸观火般的洞识能力,在这里爆发了出来,他精准地揭示了那些伟大的行迹在尘世之中真正的位置,并且也从未出错。
因为真正伟大的苦难多是沉默的、无告的。在此意义上,肩负世界历史之职责的人永远无法向尘世之人开口,肩负彼岸责任的人们亦永远无法真正与此岸之人相勾兑。
你尽可以召唤,但你无法阻止世人默默地转过身去,背向而对。无论是神迹还是苦难,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发生;就好像,它们从未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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