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一水间

（这个故事以前发过，当时为了申请付费发的是付费文章，好多人看不了全的，现在为了配合互相评文，所以重发一遍啦。）

这一次说的，是一个没人知道的故事。

在江湖繁忙的一角，有一家外表十分不起眼，却异常有名的客栈----鹰飞客栈。客栈里只卖烈酒，清茶，还有香得叫人闻到就想爬墙的红烧肉。

客栈里不光有好吃的，也有江湖上各种神奇的传闻和故事。无数奇妙的遇合，萍水的缘分，每天都在客栈中上演。

如果你受了委屈，或者怀揣着梦想，总能在客栈里找到帮你解决的办法，或是乐意倾听的人。

客栈的主人是几个闻名天下的年轻人，金麟，秋月，西风……当然还有不务正业的青禾。

青禾的武功是最差的，他的兄长们努力练功的时候，他不是在厨房里研究烧肉的酱汁，就是在花园里给芍药花搭架子，要不就端着一个小茶壶，站在客栈门口笑嘻嘻喝茶。

“鹰飞客栈里也不能人人都是绝世高手吧？总得有几个像我这样打杂的。”青禾也不着急，每次他的兄弟催他练功的时候，他总是这么说。

青禾见到白雪的那一年，正是他练功走火入魔的时候。

不能再练武功了，他乐得在客栈门口的石凳上晒太阳，阳光暖洋洋的，晒在身上很舒服，一时连未愈的伤痛都忘之脑后。

一个素衣的女子就这样闯进来，定定地看着他问：“你就是青禾？”

“对，我就是。”

“这件衣服你认识吗？”女子拿出一件长衫来，冷冽的玄色，袖口绣着一只小小的，金色的麒麟。

她的双手忽然就抖了起来。

“这是我们大哥金麟的衣服啊，你从哪得来的？他人呢？”青禾连忙问。

女子忽然落了泪，她忍着不叫声音颤抖，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根粗大的人参来：“这是他让我带给你治伤的，他说你走火入魔了。”

“我大哥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青禾接过人参，急急地追问着。

女子用手背把眼泪擦干，一绺青丝垂在脸旁，忽然就露出几分柔弱来。

青禾多想伸出手，为她扶住肩膀。

最好的人参只生长在长白山上，那里山高林密，又有终年的积雪，梢一不慎就迷失了路径。突发的雪崩，能埋葬武功最高超的侠客。

更何况那里还有很多彪悍的土匪，凶残的老虎，还有熊……

女子一定在山林里受了很多苦，身上手上尚有很多冻伤和划伤的痕迹：“我已经在山上找了他两个月，我会在这里再等他两个月，如果他还不回来，我就走。”她没回答青禾的问话，静静地说。

青禾给她找了一间安静的小院，女子从此在他们这里住下来，她很少出门，也一直对所有的人都很客气。

青禾多了点没说出来的私心，那个院子里种满了他最喜欢的梅花。

他每天都能看见那个叫雪儿的女子在院子里练剑，从早到晚，没有一天停歇。剑风有时把梅树上的花苞都打落了。

他知道她一直在努力，想给金麟报仇。

青禾自从吃了金麟从关外给他找来的千年老山参，内伤也在一点点痊愈，他不由懊悔起来，以前的日子，为什么没有好好跟兄长们练功呢。

他想，等我全好了，天涯海角也要陪着她一起去。

偶尔雪儿不练剑了，会站在窗前往外看，神色是那么温柔又带着几分凄然。

天越来越冷了，青禾每次都想为她披上件衣服，但是她的身上已经有了那件玄色的长衫。

雪下的时候，院子里的梅花次第开了，一片温黁的冷香。

这是几年来这些梅花开得最好的一次，青禾看了心里免不了有一些小得意。梅花的香气是那么淡雅，比一切花香都好闻，他总是忍不住剪下两枝，为雪儿插在她床前的瓷瓶里。

也不知雪儿注意到没有，因为她的手只拿剑，从不会持起梅花枝来闻一闻香。

于是青禾就收集了很多花瓣，酿了梅花酒，窨了梅花茶，还做过香气逼人的酸梅酱烧肉。

梅酒的颜色是淡淡的粉红，好像雪儿淡淡的嘴唇。青禾这样想过，再喝酒的时候就禁不住红了脸。

然而雪儿总是吃得很少，就连青禾做那江湖闻名的红烧肉，她也不过就吃上一两筷。

青禾想：她每天没命地练剑，力气都是从哪里来的呢？想着就会在厨房里花更多的时间，变出更多的花样来。

两个月后，雪儿走进了青禾的院子，轻轻叹了口气：“他还是没回来。”

青禾自然知道那个他是谁，却也只能点点头：“客栈的很多人都出去找他了，我们一定会找到的。”

雪儿摇摇头：“不用找了，找也没有用。我知道，他已经不在了。”她低下头，两滴眼泪落在玄色的衣襟上。

青禾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他从最开始就知道雪儿的心，可是，难道她不知道金麟已经成婚了吗？

他想，还是金麟不想让她知道？

雪儿又在鹰飞客栈呆了一阵，青禾已经习惯了，每天从厨房的窗户看出去，那个长满了梅树的院落中，总是有她持剑的身影。

有一天她忽然来找青禾，还没开口又沉默了许久：“……金麟成亲了，是吗？”

他愣了一下，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想了半天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对，他已经有家室，还有一个儿子。”

他看着她转身离开，越来越快的脚步中又有泪珠滴落。

转天雪儿就来告别：“我要走了。”

青禾嗯了一声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她温柔地摇着头：“不用，我答应过他，我要给他报仇。”

青禾看着她的眼睛说：“金麟也是我的兄弟！”

她还是摇头：“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会带你去的。”青禾没了话，只好看着她走出门，消失在客栈前的长街上。

雪儿刚离开，金麟就出现了：“青禾，你快去拦住她。”

青禾很惊讶，金麟接着说，“其实我早就回来了，可我不知该怎样去面对她。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我看到你看她的眼神……”他拍拍青禾的肩膀，“好兄弟，我还要回家，雪儿就交给你了。”

青禾急忙追出去，他一辈子再也没有着过这样的急。

他拼命地打着马，直到跑得快断了气，却什么也没追上。

那一年，长白山中彪悍的土匪，不知道被谁杀了大半，余下的风流云散，再也找不到踪迹。

青禾后来去过关外极其寒冷的深山老林，也去过岭南四季如春的山谷，他吃过江南清甜的莲子羹，也喝过塞北呛人的烧刀子。但是不管走了多少路，都再也找不到那个笑起来温柔里带着一丝凄然的女子了。

有时候他会想，那一切可能只是一场梦，是他在客栈门口晒着太阳睡着了，一直做到今天还没醒。

青禾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好几年，这才又回到鹰飞客栈，他的马拉着一个大箱子，里面都是他从各个地方收集来的梅花苗。

重新见到兄弟们他很欢喜，三水，颐和马上拉着他去烧肉给大家吃，又给他讲不在的这几年都发生过什么事：“你知道吗，你走的这几年，咱们客栈又多了一位女主人，她的名字叫白雪！”

青禾的手一抖，滚烫的肉汤全都洒在身上。

再次见到雪儿，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堂正中的主人位置上，秋月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笑着向青禾介绍：“你可能还不认识，这就是白雪，是咱客栈里最能干的兄弟。”

多年不见，白雪和其他人轻快自如地聊着天。她的眼神已经变得安静而淡然，即使看着金麟时也是一样。

她看到青禾时点了点头，仿佛他们只是初相逢。

他注意到她身上穿着簇新的衣裳，依然是那种冷冽的玄色。

大概从今以后，她只是白雪，再也不是雪儿了。

鹰飞客栈还像以前那么热闹，也许比以前更热闹了，因为现在有了四个更加能干的当家人，白雪心思缜密，温柔豁达，正好和其他几个人相得益彰。

青禾回到自己的小院，拿出红泥小火炉烹煮雪水，几年前窨的梅花茶，现在已经没了香味。他远远看着客栈大堂里的几个人，头凑在一起，小声商量着江湖中各种各样的大事，脸上都带着笑。

等喝完这杯茶，我就再给大家去做一锅最香的红烧肉，他琢磨着。

茶叶在热水里慢慢舒展，仍然是雨过天青的颜色，梅花的花瓣却泡得透明了，好似融化在水中，全然不曾存在过。

他想：“兄弟就兄弟吧，做兄弟其实也不坏呢。”

然而那一年的梅花真是香得彻骨啊，可惜当时没好好闻闻。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能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