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仔仔细细地再次查看了要用的材料,然后慢慢地将材料装进了一个揉在一起好长时间了的方便袋里,袋子是买菜时装菜用的,由于袋子没有破损,老刘觉得还可以用便保存起来的,其实,家里已经有好多这样的袋子了。
刚走出屋门,老刘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东西好像忘带了,于是嘟囔了几声走回屋内,从席底下摸出了一个包得紧紧的破旧小塑料袋。老刘心里清楚得很,也不用打开看,只是皱着眉仔细瞧了眼便揣进兜里走出了门,院子里的小狗突然“汪汪汪”叫起来,好像突然不认识老刘一样。走出大门后,老刘心里嘀咕着,慢慢沿着村里的小路向前走去。
沿河村依山而建、逐水而居,其两头高中间低,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流穿村而过,因而成名。村里土地肥沃,环境优雅,是一个桃花源般的悠然之地。数百年来十几代人在此繁衍生息,渐渐形成了如今几千人的大村子。虽说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村民们得益于世代淳朴的民风,彼此睦邻友好、安居乐业,邻里之间倒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不愉快的事情,尤其是坑蒙拐骗的事更是为大家所不齿。
料峭春风在这早春时节的傍晚还是挺有威力的,老刘裹了裹身上的旧大衣,回味着几天前大侄子说过的话:“大伯,我跟你说个事,也不知道咱们村现在是怎么了?这些年路修得更宽了,房子也建得更漂亮了,年轻人农闲时候出去打个工,生活也比以前提高了很多,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红火。你看,现在政策也好了,像你这么大年纪都开始领老年补贴了,政府也放开生二胎了,我们正打算再生一个呢。前些天我到咱村委找二娃开证明信,他支支吾吾地老是打马虎眼,半天也没给开,后来我听旁人说现在开证明信需要五百块钱了,于是我就咬咬牙带了五百块钱的红包再去他家,你猜结果怎么着?他二话不说大笔一挥就给开好了。大伯,二娃是你看着长大的,他爸跟你还是战友,在部队的时候你还救过他爸一命呢,你看现在都变啥样了。”
老刘对大侄子的话多少是有些怀疑的,甚至觉得他夸大其词,正如他说的,二娃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什么脾性自己能不知道?二娃家教严格,一门正派,尤其是他爸,在乡里乡外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当年帮忙给同村的乡亲盖房子,胳膊摔骨折了都硬是不要主家送来的鸡蛋和方便面,更别说是主动跟人要东西了。二娃小时候调皮偷了邻家的石榴,他爸那一顿打呀,差点把二娃打死。
在部队,他爸也是正儿八经的标兵,能吃苦敢战斗,越是艰难困苦的地方他越是向前冲,虽说自己是救过他一命,但那也是在他舍命救人的时候,战友之间生死相依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他爸总是记得别人的好,因此复员之后老把自己当他的救命恩人对待,弄得自己很多时候都感觉不好意思。
老话不是说嘛,“虎父无犬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爹,他的儿子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吧。只不过可惜了这位老战友,积劳成疾,英年早逝,那时候二娃还不到二十岁。唉!一转眼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这些年二娃东奔西跑的,也不知道怎么过的。想到这里,老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老刘今年六十多了,孩子们都在大都市里安了家,前些年,和老伴在这个孩子家呆两个月,在那个孩子家住半年的,一直也没安定下来。孩子们倒也孝顺,好吃好喝好穿地招待着,彼此关系和谐,家庭其乐融融。只是人一老就总想着老家的好,因此,老两口不顾孩子们劝阻又回了老家,回到了沿河村,两人在自家院子里种点蔬菜,养只小狗,生活也颇有滋味。
前几天大儿子让他去办理养老补贴,老刘这才给村委书记二娃打电话问了需要准备的材料,在这天傍晚忙完农活后送去二娃家。
路边的小草刚刚冒出头,在春风的抚摸下茁壮成长,睁眼看着这个崭新的世界。是的,他们是新的,他们充满新奇,充满生机,他们脱胎于去年枯萎的草根,经历寒冬的考验,他们或许会长不高,也或许不会开花,更或许会成为阻碍人们前进的障碍,但他们正以自己的姿态迎接着这个世界。
老刘一路走一路想着过往的点点滴滴,不一会儿就到了二娃家门口。老刘在二娃家门口踌躇着:大侄子的话也不无道理,二娃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见过大世面,再加上自己也好多年忙着照看孙子,或许二娃早已不是印象里的二娃了,不是村里那么好的农田都让他圈占了好几个宅基地吗。
可是沿河村长大的孩子,再加上二娃父母都是正直的人,二娃能跟乡亲们伸手吗?这也不可能。时间就在老刘的思想斗争中流走了,过了好一会儿,老刘终于一跺脚,回过头又进了村里小卖铺。
买了东西,老刘缓步迈进了二娃家的大门,这是一个大的庭院,最里面是一栋三层小洋楼,周围一圈的院墙,在东南角堆着一堆的白酒、红酒、啤酒瓶子,院子里停了几辆小轿车,显然是有外人在。
老刘大声咳嗽两声:“二娃在吗?”许久,二娃媳妇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老刘打眼一瞧,头上染着金黄色的头发还带着十八个卷,脸上粉扑扑的,也不知道铺了多少层,两边耳朵上各一个大大的白珠子随着脚步一晃一晃的,身上穿的衣服也是老刘连见都没见过的,看着那扬起的手上翡翠的镯子和闪着光的戒指,老刘轻轻摇了摇头。
只见这二娃媳妇边笑边亲切地说道:“哎吆,这不是老刘大叔嘛,这是哪阵风把您给吹家里来了,难怪今儿一早就有那喜鹊不停地在门前吱吱叫呢,来,您老快进屋里来。”
本来老刘想既然有人在那就在院子里说事的,可是二娃没出来,于是他也就只好跟着二娃媳妇轻步走进了屋里。眼见屋里放着好多盆奇花异草,珊瑚、雕塑、珠子什么的摆了一圈,最显眼的当属那中间墙壁上挂着的一幅手书字画“清正廉明”了。
老刘找了个靠边的沙发坐下后,二娃才缓缓地从楼上走下来,嘴里说着,“老刘叔您来了,哎呀什么事情要您亲自跑一趟啊?有什么事您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您家里就是了。”一边坐在了老刘的对面。
老刘望着茶几上残留的几杯还冒着点热气的茶碗,开口说道:“二娃子,我前几天给你打电话问的老年人补贴的事,我这次是给你送材料来了。”老刘边说边拿出了用方便袋包好的材料。
二娃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下,说:“老刘叔,您也知道,现在这些事啊不太好办,上边查得很严格。”
老刘也不墨迹,略加思考,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放在了茶几上,说:“这是我从你大兄弟家带回的,你大兄弟嫌我在家老是舍不得抽好的,便从专卖店里买的,我也不常抽,带来给你尝尝。”
二娃眯着眼使劲盯着茶几上的东西,慢慢说道:“老刘叔,这样吧,您先回去,我明天带着您的材料去乡镇里问问,我觉得应该没有问题,您等我消息好吧。”
老刘回到家辗转了一夜,老伴说了他好几次不要心事太重,可是老刘还是没有睡着。
接下来几天,老刘几次打电话问二娃材料的事,二娃都说最近事情比较多,还没来得及去乡镇里。
几天后,老刘大儿子打电话说孙子生病了,老两口心里挂念孙子便收拾东西去了大儿子家,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月。
夏季的沿河村早已浸染在一片深绿色当中了,花草树木积蓄了一个冬季的力量,经过了春雷的呼唤和春雨的滋润,都在拼命地展现着生命的色彩。
老刘又回来了,在路过二娃家的时候,发现二娃家大门紧闭,门口也已经长出了些杂草,有一朵小白花正向着太阳努力绽放,好像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与不满,又像高兴着终于风清气朗、自由开放了。老刘虽有不解,也没个人打听就回了家。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得知老刘已经回家,村委大院的广播喇叭在喊老刘,让老刘去村委办公室领取那个仔细包着资料的从未被拆开过的塑料袋。
听村委会的人说,原来资料是清查二娃家的时候发现的,塑料袋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尘。二娃这些年的“风光”村里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背后也不是没有人议论,只是没有人愿意追究罢了。老辈人那种安分守己、吃苦耐劳的精神在他那里没有体现出多少,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风光”也只有到“里面”才能交代清楚了。
二娃被清查后,村委的工作暂时还有点不方便,老刘的资料只得等一段时间才能再办理了。
夕阳西下,老刘走在回家的路上,一声叹息,思绪又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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