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傻子

一个傻子

每次去姥姥家，总能看到那个傻子。

不是冲着每个路过的行人傻笑，就是在垃圾堆翻捡烟头。有时候，也会捡一些扑克牌。

嘴里嘟囔着常人听不懂的言语。你要是多看他几眼，他会猛下子冲过来，抓你的手，把你吓出一身冷汗。

我认识他快10年了。从扎着羊角辫的少女，变成脸上已经有些许皱纹的大姑娘，他却好像一点变化都没有。灰色的大褂子，黑色的裤子，脚上一双破旧的运动鞋。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更神奇的是，我在他的脸上，似乎看不到岁月的摧残。他还是多年前的样子。

可能真的是，老天偏爱笨小孩。在夺去他的聪慧伶俐之后，就让他的面貌停留在少年时期。

我曾经好奇的问过姥姥，他是怎么傻的，姥姥一边择菜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我又追问，傻子是一个人吗，他有爸爸妈妈吗，姥姥就有点不耐烦了。毕竟，谁会关注一个傻子。

那个时候的我，自然是没有勇气找傻子当面询问，我害怕他会突然抽风打我。虽然我没见过他打人，但在我当时有限的经验里，我总是把傻子归为蛮不讲理，发起疯来乱打人。每次他冲我咧嘴傻笑的时候，我都吓得赶紧跑开。

随着年岁渐长，好奇心逐渐流失。就在我开始不去关注一个傻子的时候，竟然意外得知了关于傻子的故事。

傻子刚出生的时候，是个正常的孩子。他爸爸是个老实的木匠，妈妈就是普通的农妇，家里头还有一个老年痴呆的奶奶和两个正上小学的姐姐。日子过得颇为拮据。

在傻子7岁的时候，他妈妈又怀孕了。日子虽然难过，但他爸爸想着，也许是个儿子，就没让他妈妈打掉孩子。当时老家里，重男轻女的风气很是旺盛。

那个时候，家里劳动力严重不足。他爸爸外出赶工，妈妈挺着大肚子去地里干活的时候，他就在家看着那个老年痴呆的奶奶。虽然那个时候，傻子年纪尚小，但却乖巧懂事。知道喂猪喂鸡，还会给奶奶擦脸洗脚。

每晚临睡前，他还会跟妈妈肚子里的小家伙聊聊天。每次，他对着妈妈的肚子喊妹妹的时候，都会看到爸爸狠狠地瞪他。但傻子不在乎，他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妹妹的出生，他还要带妹妹去看家门口大树下那个比他手掌心还大的蚂蚁窝呢~

果然如傻子所愿。他真得了一个小妹妹。他妈妈分娩那天，除了心愿成真的傻子跟一无所知的奶奶傻呵呵的笑，其他人都是黑着一张脸。他爸爸在角落里闷声抽着烟，妈妈躺在床上看着襁褓中的女娃娃，一边流泪，一边叹气。两个姐姐敏感地察觉到家里不太和谐的气氛，坐在床沿上，搓着被角，一声不吭。

在他妈妈坐月子的那段时间，妹妹基本上都是傻子在看着。他每天跟妹妹说很多很多话。今天的白云长得像条狗、蚂蚁团队今天寻得一小块肉丝……虽然妹妹听不懂，他还是乐意每天每天说给妹妹听。

有一天晚上，家里突然来了一个50多岁的女人。妈妈寻了个借口，让傻子去二婶家借手电筒。傻子当然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来抱走他妹妹的，乐呵呵的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那个女人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他心爱的妹妹。

8岁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敢一个人冲进茫茫黑夜里去寻找妹妹，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哭。哭着喊着让妈妈把妹妹找回来。他妈妈以为小孩子闹一会就好了，结果傻子哭了一个小时，还没有要停的意思。

“再哭出去哭！”傻子爸爸耳朵里嗡嗡直响。傻子有一瞬间被他爸爸的吼声吓怔住了，抽抽噎噎走了出去，蹲在院子里，默默哭泣。

傻子只记得自己在院子里蹲了好久好久。等他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睁开眼，看到妈妈坐在床沿，做手工活。他动了动，“妈，妹妹去哪了？”傻子妈妈的脸色瞬间转阴。“你以后，就没有妹妹了。”

那天，傻子妈妈额外给他打了两个荷包蛋。傻子无声的吃完。但从此，傻子便再也没吭过声了。每天就蹲在那个大大的蚂蚁窝旁边，一蹲就是一天。

渐渐地，村里人都在传，木匠家的儿子成傻子了。一开始，傻子的爸妈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每天都会跟傻子说话，试图唤醒傻子。但是坚持半年没用之后，他们也死心了，傻子，也就真成傻子了。

听完傻子的故事之后，我曾多次想象，也许傻子是在装傻，他不愿意面对抛弃了妹妹的父母。于是，再见到傻子的时候，我用那种 “看透一切”的眼神盯着傻子，我幻想着他会给我回应。

只是这个回应有点激烈，我的胳膊都被抓红了。要不是旁边的人把他拉开，也许，我真的，会被他打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