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有盘石碾子

作者: 上善若水山西太原 | 来源:发表于2021-07-01 07:06 被阅读0次

村头,有盘石碾子。

这是个数千年来一直以赤裸的身躯,以坦荡的姿态,以辗轧的方式,以奉献的精神,默默为村民服务的老物件。石碾子一般由两大部分构成,坐底的圆形石质碾盘和永远盘桓其上的石质碾砣,也叫碾轱辘,碾磙子。直白点说就是,碾子乃用人力或畜力把高粱、谷子、玉米等谷物脱壳或把米碾碎成碴子或面粉的石制工具。石碾子在二三十年之前,农村电气化程度较低;而现在因为时代的快速发展已经很少用到如此笨拙的家什了。不过,笔者相信大部分的石碾子还在,只是很少很少使用了,几近废弃。当然,偶然要对凑着用一下的话,估计还行,该在的大小部件都在,身子骨儿尚未倒下嘛。再说了,铁石的东东,哪容易说没就没,又不是人的身躯头颅,又不是干草柴禾。

用“数千年来一直”怎么怎么的表述一点不假,你我可以想象一下,这难道不是原始人进入到石器时代,进入到农业社会时最基本的生产生活物件吗?如果回答是肯定的话,那你我从它身畔经过时,致以最崇高的注目礼那就是应该的。眼下全国各地不约而同都操办起了不少具有地方特色的农耕文化博物馆,各类的石碾子,石磨子,石磙子,碌碡甚至石头猪槽子,石头门墩子,石头门槛等等,都是征集目标,也说明了这些老掉牙物件的珍贵和意义所在。

任它岁月蹉跎,任它风雨飘摇,任时光的刻刀在光裸的肌肤上刻下一串串印记,一道道皱纹,石碾子似乎是一位得道的高僧,一位不喜不悲,不吭不哈,不卑不亢,出神入化的老法师,只静静地盘腿端坐于石盘座上,只默默地看着,思考着,送走了一辈又一辈的白发人,又迎来一个个以蹒跚脚步走到石碾旁边满眼惊奇不解的小孩子.......当夕阳西下,余辉惨淡之时,石碾子依旧会以一种习惯的方式,放松一下自己,可它发现,即便肢体进入到一种完全栖息的状态,但大脑廻沟的回放仍旧停止不下来:吱扭扭,吱扭扭......再加被辗轧物在石头间的粉身碎骨之声......那是亘古不变的,镌刻在心灵最深处的声音记忆,堪比“唵嘛呢叭咪吽”的诵经声......

哈,太虚了对不?来实的。

石碾子是名副其实的公共财产,使用者主要是碾子周边的一二百户人家,不用付费,谁先来谁用,稍作清理即可。住得更远些的呢就奔另一座石碾子去了,当然事情急的话,也可来就此碾子;毕竟都是同一个村儿嘛,大家伙儿简陋照样是乐呵呵。

碾子石头质地儿,不容易坏,不过一年半载里是需要略微加深一下碾砣和碾盘表面的沟槽的,就像现在人的座驾需要定期保养一样,连木匠最主要的家什锯子隔三差五尚需锉磨一下呢,多锉出快锯嘛。

让人感动的地方在于,从来没有人因为碾子要“保养”而向周边人家即使用者去收钱。那石匠的劳动报酬谁付呢?谁请的石匠谁掏钱呗。那此谁又谁呢?不知道,或者说他的名字叫好心人,叫甘愿为大家伙儿付出而丝毫不愿张扬的人。彼时的人内心所尊持的还是祖辈传下来的道德理念:一个人只管默默做善事好了,老天爷自会给你丰硕回报的,时辰一到,自然会报。

碾子一般需驴子来拉。村谚里关于驴子拉磨(碾)的歇后语很多:磨道里的驴子——瞎转悠:磨道里的驴子——听吆喝的;磨道里的驴子——走不出圈套;瞎眼驴子——磨道里不晕等等(笔者年轻时涂鸦诗歌,其中就有过瞎诌的诗句:蹄声嘚嘚,从无停歇,但与远方无关......),骡马和牛一般是不出现在磨(碾)道里的,一是地方窄,而骡马和牛呢块头大,头蹄施展不开;再就是,碾糁子碾米之类都属于女人的事儿,驴子呢相对要听话好使唤一点。

而如果要碾的东西不多,不借驴力也可,只要招呼一声,村头抽烟闲谝的男人和四处蹦跶的孩子们都可以为笑呵呵你充当一下驴子,挽开袖子为你推碾子,转个一二十圈没问题,当然,好色的男人们会趁机抛出有两个略微露骨点的玩笑,但也仅止于玩笑,进一步挑逗的话,那会遭乡人鄙视的。当然,如果把献殷勤的男人当驴子使,持续不断,没完没了推碾子,那就不行了,不是男人惜力,而是会转晕的,人总不能像驴子一样戴上一对“黯黯”(遮驴眼睛的粗布什物)。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需帮把手的女人俊俏一点,声音甜美一点,那这一场互助互忙里的笑声会更多更惬意,更显乡里温情。

伢儿们呢更好打发,只要招呼一声:“欢迎你来家里玩儿,阿姨家的柿饼软枣儿可甜着呐”,就可以了;齐腰高的农村伢儿们,你就是不让他来推,他还闲得慌呢。这个年龄的男娃们最善恶作剧,男孩子会无师自通地拿来炮仗,不用上柴点燃,而是放在碾砣下碾,其会释放出别样的一种惊天动地。

对了,农村的石碾子并不只碾米碾麸皮和玉米糁子,辣椒干透经过碾压成辣椒面,新采摘来韭花碾成韭花酱等等也碾子经常承揽的活计,临近年底时会做炮仗烟花的手艺人也会借碾子之力把黑木炭碾为精细粉末状......

著名作家陈忠实的《白鹿原》足足创作了六年,在他家的院子里就有一座石碾子,其家所在的陕西西安与山西晋南只一河之隔,生产生活习惯颇相似。

而如今的石碾子,显然很被乡人冷落了,其周边欢乐的笑声早已不复出现,只剩下孤零零的碾砣和寂寞的碾盘彼此安慰,默然在寒冬的冷冰风里守候,绝望地等待着彻底退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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