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世间十载岁月，倏忽而过。当初那个二八年华的少女早就亭亭玉立，成熟稳重了。她不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也不再成天穿一身黑衣。她有了新的名字和新的职业，她现在叫馨悦，是京城著名医馆——馨悦房的掌柜。
晨起，天色不是很好，雨云肆无忌惮地悬在空中。不下雨，又这样笼罩着，压抑地人的心情也灰蒙蒙的。医馆的小伙计十七是个十六岁多的毛孩子，此刻愁眉苦脸地蹲在医馆的门槛上。昨夜软磨硬泡，才让师父答应带他上山采药，可看眼下这天气，师父估计又懒得出门了。
他的师父就是馨悦，一个二十多岁的怪女子，她总是喜欢独来独往，开这家医馆也是一样。
十七记得第一次见她，自己才六岁多。那天天气跟今天一样，都是让人提不起任何精神。他趴在自家窗子上，百无聊赖。这样的天气，想出门那是不可能的。
唯一能做的，也就是一边遥望天空中这些压抑人身心又无能为力的黑云，一边观望京城的犄角旮旯里又添了啥趣事。
馨悦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现的，那天，她着一身粗布棉麻的衣衫，颜色却是极好的淡蓝色，头发随意用一根丝带拢着，腰间斜挂着一枚银色的匕首。她的脸上不悲也不喜，似乎有些淡淡地笑容。这个笑容不仔细看，是无法发现的。可十七看到了，因为馨悦在路过他家门前时，抬头捋顺了前额被大风吹乱的发丝。
她有一副绝色倾城的容颜，虽然未施粉黛，但已经足够让人移不开眼了。加上这浅浅淡淡，若有若无的笑容，那足以让任何男人沉沦其中。十七就被深深地吸引了，尽管他只是个六岁多的孩子。
所以当他看到她踏进了城西那家要转让的医馆时，他就急急忙忙地蹦下了阁楼，不顾张牙舞爪笼罩着的黑云，一口气冲进了城西的医馆。
老掌柜的早就捧着钱袋子走远了，所以他冲进去就看到了馨悦。一个大约十几岁的女孩子，可她的行事做派，又不像个孩子。
“你会看病？”十七盯着她，觉得难以置信，在他的印象中，大夫那都是老头儿，胡子一大把，颤颤巍巍，摇头晃脑的模样。大概跟教书的先生差不多。
馨悦正在清点药材，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嘴轻笑“回家去，一会该下雨了！”她并不看十七，只是望了望外面的天空，然后低下头继续清点药材。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像百灵鸟的叫声。十七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所以他呆呆地站着，想听她再说点什么。
可惜，馨悦再也没有说话，只一味低头仔细看那些陈旧的药材。约莫到午后，她完成了这项工作。十七以为她终于要跟自己说话了，可还是没有。他看着她，飘飘然坐在桌前研磨，抽出一个木制的牌子写字。手腕灵活的扭动，不大会儿功夫就写好了。
她穿过正厅，来到医馆门口，将旧的招牌拿下来，把自己刚写的牌子挂了上去。
十七三岁就入了学堂，所以他认得那三个字——馨悦房，笔锋苍劲，一点都不像一个女孩子能写出来的。
“你叫馨悦？”十七望着新挂上去的招牌问道。
“是呀！”馨悦望着他浅笑“好了，你回家去吧！我要关门了！”
“天色还早呢！”十七道
“天气不好呀！”她将十七请了出来，关上了门。
“这个姐姐，真是太奇怪了！”他站在门口嘟囔。
一阵阵急匆匆地脚步声远远地传来“哎呦，小祖宗，终于找到你了！”是他家的管家老余头儿。
“余爷爷，你着啥急，我这么大了，又丢不了！”十七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祖宗，快回家吧！大少爷回来了！”管家急急地过来拽他。
“真的，大哥回家了？我都有三年没看到他了！”十七说着就挣脱了管家的手，撒腿朝家跑去。
“小少爷，你慢着点儿。”管家在后面大喊。
2.
想起这些旧事，十七的心情就莫名的变得糟糕起来了。他的大哥，洛府的当家人——洛幽晨，放着好好的大少爷不做，非要隐姓埋名，偷偷地去一个地方上的小衙门里做捕快。结果弄坏了一双眼睛，至今未愈。
这十年的时间，洛府派人四处奔波，遍访名医。终是一无所获。
大哥的性子也变得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偏激。光是伺候的丫环婆子都被他吓跑了上千个，这还不算，他有一个怪癖，不论白天黑夜，都要点灯。
这两年，他曾试图询问当年的情况，到底是怎样的过节或是仇恨，让对方毁了这双眼睛。可大哥只字不提。
只是冷着一张脸，用那双黑洞洞，死气沉沉地眼睛盯着他看。
他只好作罢！
他发誓一定要医好大哥的眼疾，这才求得馨悦收他做了徒弟。
十七坐在门槛上，漫无目的地回想着旧事，就见馨悦终于推开了房门，露出一张惺忪朦胧的脸来。
他收了思绪，站了起来“师父，今日还出门吗？”
馨悦打了个哈欠，跟平日里无数个阴天里一样，她先是抬头望了望黑蒙蒙地天，然后语气颇为无奈地说“天气不好呀！”
十七低下了头，知道她不出门了。
可是今日，他真的不想呆在家里。
这样的天气里，大哥的脾气会更怪异，他会莫名其妙地大吼大叫，像一头被囚困住的野兽。
馨悦说完了话，见十七还没走，还站在原地，脸色苍白，目光怔怔地望着地面。
“你大哥的病还未痊愈？”她多了句嘴，十七跟着她已经三年了，对于他家的事儿，她也略知一二。
十七抬起了头，神情悲切地耸了耸肩！
馨悦再次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忽而就说“要不，我跟你去看看？”
十七的双眼一下子就放出了光芒。
“我们约法三章，因为不了解你大哥的情况，他又十分排斥大夫，所以我得换个身份，以你家新进丫环的身份去看。”馨悦用手敲着桌子。
“师父，这……这不合适吧？太委屈你了！”十七有些紧张。
“第二，你注意对我的称呼，千万别露馅儿！”她补充道。
十七点了点头！
“第三，你大哥喜欢安静，我就做个哑巴吧！”她站了起来，就朝外走去！
“啊？不说话呀？你声音如此悦耳，说不定大哥喜欢听呢！”十七跟在后面。
“按我说的来，要不，我回家睡觉？”她作势要掉头回去。
十七赶紧堵住去路“好，听师父的。”
“小少爷，带路吧！”她做了请的姿势。
“一会儿见了大哥，我怎么介绍你呀？”十七还在问。
“丫环悅儿”馨悦言简意赅。
3.
走了约莫一刻钟就到了洛府，整个宅子静悄悄的。
十七带着馨悦穿过一道又一道的走廊，拐了三个凉亭，才在靠东的一所院子门口停住了脚。
门口站着一堆人，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她们都低眉顺眼，满脸惊慌。
“大少爷呢？”十七问。
“在里面，他早饭也没用，将我们全部赶了出来。小少爷，你快去劝劝，大少爷本来就有眼疾，再饿着可怎么了得？”一个年长点的婆子小声说道。
“徐妈妈，你带大家都下去，我进去看看。”十七说
“小少爷，你小心点，大少爷摔了好些东西了。”
“我知道了，下去吧！”十七摆了摆手。
婆子带着丫环走远了，十七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轻轻地扣门。
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眉毛浓密，五官端正，嘴唇紧闭，神情冷淡的男人的脸。
馨悦望着那黑洞洞地，死气沉沉又茫然愤懑的眼眸，只觉得有一股冷气涌上心头，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尽量保持表面的淡定。
不曾想过，这个世界，原来这样的小！
十年的时间，往事都已随风而去，她也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眼前这个男人，让所有的往事接踵而来，她虚扶了一下额头，心里早就波涛骇浪了。
“大哥，这是我给你新找的丫头悅儿，她不会说话，但很会照顾人！”她听见十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馨悦缓缓立直了身子，听见一个沙哑,冷漠又带着嘲讽的声音“好呀，一个瞎子和一个哑巴，倒是难得！进来吧”。
他侧身立在一旁，馨悦稳了稳神，伸腿踏了进去，门在身后缓缓地关上了！
谁会想到，洛府大少爷洛幽晨，竟是屠山的小捕快幽罗！
谁会料到，悬壶济世的医馆掌柜的，从前是个杀人如麻的女修罗。
他宰了她一条狗，她毁了他一双眼。
十年了，又碰上了！馨悦慢慢走在青石板路上，一时思绪难平。
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却没有拨出腰间的匕首！
雨云严严实实地笼罩着整个世界，一切都灰蒙蒙地。
要下雨，可就是不下。
修罗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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