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画（16）高书剑

寻画（16）高书剑
上一章：寻画（15）江家姐弟

长春解放还不到半年，公安局的首要任务是打击国民党残余分子，清除各种反动势力，确保社会稳定。

全部精力用在抓捕国民党特务的杨士元，对于寻访画的下落只能先放一放。从新城居回来，他打了三个报告，一是向党组织提交一份未婚妻吴敏的个人简历（附父母家庭情况）；二是向局领导递交的结婚报告；三是向局后勤处提出的住房申请报告。

建国前后那一段时间，政府机关办事效率极高，高到让十几年之后的人觉得不可思议：不到一周时间杨士元的三个报告都得到了“同意”的批复。住房问题只用一天就确定了，当时长春市人口不足十五万，房子不但不紧张还有挑选的余地，杨士元选了一套位于柳条路上五全的三卧室楼房。

成家后妻子吴敏对这套住房相当满意，直到三十年后的改革开放，他家的这套住房一直是亲朋好友们羡慕的对象。一年以后由于机关的增设、扩充以及外地人口的大量涌入，长春房子立时紧张了起来。三年以后更是连三无的小房子也找不到了，正如俗话所说：先来的吃口肉，后来的啥也吃不着。

吴敏工作也联系好了，虽然她是高小毕业生，但当时缺人，小学毕业就可以当小学老师。到教育局一说，二话没说，登记填表，跟据住地分配到柳树小学，开学上班。

杨士元抽空去了仅有的两家剧场，看门人说几个知名戏班两年前就解散了，大部分人去关里。什么？斌爷？没听说过。

在全市的案件通报中，杨士元看到了这样一条消息：三月九日，零晨四时，南关区中央通大街80号院内失火，七点半消防水车赶到，二十分钟后火熄灭。经查：烧毁房屋三间，死亡一人，死者系房主倪美凤。倪美凤年六十一岁，丧偶，独门索居，与已婚的两个女儿关系不睦，有轻微老年痴呆症。
警方据初步调查结论为：厌世自杀。

倪美凤真是厌世自杀么？一个多月前那次短暂的接触没有发现她精神有毛病啊？可是，包括派出所民警、邻居、倪美凤的女儿和亲属，所有人，都不认为她是被害，因为实在找不出杀她的理由，是啊，谁和她有这么大的仇？杀一个老太太能达到什么目的？
杨士元和吴敏清明前简单办完了婚，三天后各自又投入紧张的工作。

杨士元的主要目的是寻找画的下落，对江小嫚、江小勇的不配合并没怎么往深了去想。 这会儿他开始对江家姐弟的态度进行推理分析：宗兆雄如果是土匪那么江氏姐弟都会受到牵连，就是不牵连的话名声也会受损。如果宗兆雄是共产党的话那情形就倒过来了，就像江小勇说的那样，是闹革命了。

虽然宗兆雄横行乡里，后又成为杀人犯土匪大当家。江小勇说他是共产党吴宝成感到奇怪，杨士元却认为能解释通，因为人是可以变的。再有，对于抢劫有钱人的评定，新旧社会的标准也不尽相同。

方立成讲宗兆雄在派出所说他是国民党也不是不能解释，当时国民党在大部分人的心目中比共产党强大，隐瞒共产党身份用国民党县长吓唬方立成也说得通。

不过，宗兆雄真的是共产党吗？这里面能不能存在什么其他问题？杨士元一时半会儿还想不明白。

3月21日市里破获了一起敌特破坏煤气管道的案件，市局对立功人员进行了表彰。

立功人员中，中央通北街派出所民警高书剑表现得十分突出，在抓捕行动中他徒手制服拿刀的国民党特务，生擒行动组长黄建民。这引起了杨士元的注意，他查了一下这个人的履历表，表上填的是：

高書劍：男：漢族：民國十年五月初八生人：原籍：山東掖縣：高小畢業：个人經歷：在京瀋京劇班当過杂役、演員。长春解放後，民國三十七年十月初十被錄用為民警。

杨士元给中央通北街派出所挂电话，要求高书剑到市局来一趟。他有些问题要和他谈。

“杨队长你找我？”
杨士元在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一摆手说：“你是高书剑？坐吧。”
“是，中央通北街派出所民警高书剑。”高书剑回手带上房门，在杨士元示意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高书剑身高一米七十四五的样子，肩宽腰细，脸型长方，动作敏捷，目光有神，搭眼一瞅就知道是个有功夫的人。

“高书剑，你以前是什么演员？为什么来当警察？”
“杨队长，我是演武生的，去年夏天戏班子散了，我也得挣钱养家不是？如果没有老婆孩子我可能就报名参军去了，这年头混口饭吃不容易，去年警局招人，我年龄虽说大了点，但因为我跑跳成绩都不差就被录用了，咱也没什么拿人的手艺，只能干跑腿巡街的活。”高书剑把话尽量说得轻松。

杨士元严肃地问：“局里对录用人员进行整训，上级要求你们都要把在伪满期间做过的事情主动和组织交待清楚，你交待了没有？”
高书剑坦然地说：“都交待了呀，杨队长，我过去就是一个普通演员，没干过别的。”
杨士元说：“做新中国的公安战士，最主要的一条就是诚实，你过去做的事情只要和组织说清楚了就没事了，如果有意隐瞒那问题就严重了。”
“杨队长，我真没干过什么呀！”
杨士元目光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还有一个名字叫‘斌爷’。”
高书剑心中一惊，顿时脸色蜡白，一时语塞。这个名字只是找他做交易的人对他的称呼，别人绝不可能知道。沉默了一会儿他说：“看来你是什么都知道了，那我就坦白交代吧。”

高书剑把他做的那五起案子祥细地讲了一遍，时间地点和被害人家属当初的报案大致吻合。
最后他说：“我是看小鬼子要倒台了，才起了这么个念头，但说实话，我杀的那六个人要么是汉奸，要么是依仗权势霸占别人财产的豪强，要么是打死人不受法律制裁的恶人。我是要钱，但这个人也得是该死，要是好人的话给我多少钱我也不做。”

天下事多有巧合，杨士元一开始觉得高书剑这个警察身手不错，及看到他原来是武戏子便记起了江小勇说的话。斌字意含书剑只不过是他灵感的一闪念，没想到杀手竟真的是他。

杨士元说：“那新城居的普通警察也是汉奸么？”
高书剑说：“他俩抓的是国民党任命的县长，当时我认为伪满垮台回来的一定是国民政府，我除掉他俩不但没过还可能有功，另外就是还能得些实实在在的钱财。”
“得了多少钱财？”
“也没多少，两付银手镯，三个金溜子，还有一幅王原祁的山水画。”
“王原祁？”
“我去古董店问过，王原祁是清康熙年间的有名画家，他的画还是挺珍贵的。”
“画还在吗？”
“在，兵荒马乱的古董字画卖不上价，我也没想出手。”
“那，头几天烧死的那个老太太也该死么？”
“杨队长，那老太太真不是我干的，你想啊，她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我凭什么杀她？自打日本人投降我就再没接过活。”
“嗯，这我可以信你。”
“杨队长，你说，能给我定个什么罪？”
高书剑明朗的长相，矫健的身姿，以及清晰的谈吐让杨士元起了恻隐之心，他心说当初你不是也为吴宝成打过抱不平么？不也是为了报仇杀过人么？社会不公，司法黑暗，汉奸恶霸鱼肉百姓，被害人无处伸冤，高书剑替人报仇乃侠义之举，如果是在组织领导下那就是除奸。

杨士元说：“按理说，买凶杀人是犯罪，无论你杀的那个人有多该死也轮不到你动手。不过，不过这事得分怎么说。因为你是在伪满州国杀的人，如果你杀的都是汉奸伪官吏或是地主恶霸那还是情有可原的。这样吧，你在局里将你做过的事情如实写出来，然后交局领导，我想后果不至于有多严重。”
高书剑眼睛一瞪说：“杨队长你这是要扣留我？”
杨士元说：“这个案子已经立案，我就是这个案子的主办人，你说，我能让你走吗？”说着站起身来走向高书剑。
高书剑站起来说：“材料我可以写，但我得回家写，这我不呆。”
杨士元说：“顶多委屈你两天。”
“不，一天也不呆，除非你用枪打死我。”
“高书剑，不可以乱说，你放心，这事我会替给你说公道话，你要是再乱来性质就变了。”
高书剑冷笑道：“好汉做事好汉当，事情我都跟你坦白了，你让我回家写我绝不会逃，不管你同意不同意我一定要走。”

杨士元上前一步挡在门前，说：“你往哪儿走？”
高书剑上前一挥手想把杨士元推开。想不到杨士元右手一抬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腕使劲往外一拧，高书剑身子不由得向后转，他心中一惊，从被抓手腕上他感受到了对方那难以抵御的力量，啊？原来这个看上去文弱的杨副队有真功夫！他本想等自已的后背正对着杨士元时右腿猛然来个倒踢，一脚将杨士元的手踢开。杨士元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抬脚在他的腿后窝处一点，高书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会前后空翻的武戏子，到底还是没打过真正的武术高手。杨士元松开手，将高书剑扶起来按在椅子上说：“我一会儿给中央通北街派出所挂电话，让他们派人给你媳妇送个信，就说所里派你出紧急任务，得三两天后回家。”

高书剑拍拍裤子上的土，过了一会儿问：“杨队长，你能告诉我是谁告发的我吗？”
“没人告发你，我只知道你叫斌爷，其余我一概不知。”
“那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的名字，书不是文吗？剑就是武嘛，能文能武当然就是你斌爷了。”
高书剑叹了一口气说：“唉，都怪我自作聪明。”

这么快就找到了斌爷，破获了买凶杀人案，杨士元不但没有兴奋，反而有些失望，因为高书剑手里的画虽然也是前清名画但却不是他要寻找的那一幅。

那么，他要寻找的那一幅画在哪呢？杨士元认为最有可能是在江小嫚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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