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一)

作者: 艺小创的听说铺子 | 来源:发表于2018-02-20 21:36 被阅读0次

    小说作者:画一江水

    遥远的大陆东方,有一个极为强盛的国度,叫做“唐”。唐人的风骨,看似不懂变通,实则是一道可抵御外敌的墙。

    吕唐的“唐”,是唐人的“唐”,既有唐人风骨,也有万般柔肠。恩情不能忘,大义自己扛,吕唐又会在恩情和大义之间,何去何从?

    01

    波澜壮阔的大海上,海风吹着布帆,一名满脸虬须的大汉站在船头,看着前方渐渐显露的陆地,神情有些严峻。

    “蛇头,前面就该是唐国了吧!”

    虬须大汉猛然回头,看着问话的黑脸汉子说道:“马上就要上岸了,还一口一个唐国,到时候被唐人发现你们是偷渡过去的,有你们好受的。”

    黑脸汉子脸色微变,这才想起,唐人称呼唐国为大唐。

    虬须大汉是船上的蛇头,这一船人都是从所古罗偷渡到唐国的。

    唐国的强盛,是整片大陆首屈一指的,所以有人想去唐国安家也不奇怪。所古罗在大陆西方,离着唐国有一些距离,但走海路的却是不远。

    蛇头收了钱之后,自然会把人带到唐国。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船的,首要的条件就是学习唐人的语言。

    看着黑脸汉子变了脸色,蛇头心中暗暗摇头。他见过很多唐人,跟唐人打过不少交道。如果真的是唐人,哪里会慌张?

    随即,蛇头又想起了前几天上船的那个年轻人了。上船的这些天,那个年轻人一直呆在船舱里,不与任何人交谈。

    蛇头一直很疑惑那个年轻人的身份。船上不能随意打听,这是规矩。但那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很像唐人。

    是了,只有唐人给过他这种感觉!

    平和,高傲!

    随即蛇头又摇了摇头,他干偷渡买卖的,见过不少唐人。所有的唐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不论男女,唐人都是长发,而且头上有发髻。

    为了隐藏身份,船上的所有人包括蛇头,头上都绑着发髻。但那个年轻人没有,他的头发只是简单地披散着。

    蛇头摇了摇头,不去想那个像唐人的年轻人。

    生意越来越难做了,这已经是今年换的第三个下船的地方了。即便是这样,蛇头这一路上心里总在打鼓。

    蛇头很相信自己的感觉,吃这碗饭的,迟钝是活不下去的。他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那些西面来的传教士告诉他这样会有好运。

    船一直在海中等到了晚上,这才慢慢靠向岸边。

    岸边,一群官兵身披铠甲,站在山坡后面,为首一人腰挂铁剑,是一位将军。

    两名兵士跑了过来,略一拱手:“张将军,海中果然有船停在那里。”

    张将军名叫张平辽。

    一名老汉走到张平辽身后,冷哼一声道:“老汉说的还会有假?”

    老汉一身粗布衣裳,但站在这名张将军面前,没有丝毫的胆怯。而张平辽身后的兵卒也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他是唐人,他们都是唐人。

    今夜他们来这里,就是因为黄老汉发现了假扮唐人的所古罗人,并从他的口中得知了这样一个地方。

    张平辽笑笑道:“老丈说的自然不会有假,张某人只是例行惯事罢了。”

    黄老汉的脸色好了不少:“当老汉不知道?我家老大老二,都是征西军的兵卒,军里的规矩,自然瞒不住老汉。”

    黄老汉说起自己的两个儿子,脸上的骄傲之情毫不掩饰。

    虽然黄老大和黄老二只是征西军中普通的兵卒,但在大唐,只要是儿子从军的,那老人的声望,在十里八村一定是数得着的。

    “将军,船过来了。”

    张平辽走到岸边,看着越来越近的海船,张平辽抽出了腰间的铁剑,兵卒也纷纷拿起武器。

    “上!”

    张平辽一声令下,几百名兵卒举着长枪火把冲了过去。

    蛇头看着远处冲过来的兵卒,耳中不断传来铁甲的撞击声。

    蛇头脸色大变,命令着船上的人,不要抵抗。

    蛇头也很清楚,他们根本不是对手。

    张平辽让人把船围了起来,长剑悬在身侧:“大胆贼人,敢来犯我大唐!”

    蛇头听到张平辽的声音后,心中一紧,努力让自己的脸色平静下来。他跟唐人打过无数次交道,自然清楚,这时候慌乱就全完了。

    蛇头微微一笑走下船来:“将军说笑了,这里是我大唐,哪里有贼人敢来。”

    蛇头向张平辽拱了拱手,礼仪规矩全都像极了唐人。

    张平辽冷笑一声:“你是何人?”

    蛇头面色不变:“在下徐平,山西翁县人士,此次出海经商遇上飓风,不得已,才在此停靠。”

    张平辽点了点头,手中铁剑突然挥出。

    蛇头似乎早已料到,袖中一柄短棍露出,剑锋与短棍相碰。巨大的力道从铁件上传来,婴儿小臂粗的短棍瞬间断成两截。

    蛇头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头,铁剑带着罡气扫在了他的发髻上。

    蛇头顾不得头上的落发,直接跪在了地上。

    张平辽收回铁剑,眼中带着浓浓的不屑:“这样的软蛋,也敢假冒唐人!”

    几名军卒上前,按住蛇头的肩膀。

    一名军卒从船上跑了过来:“将军,船上有个用剑的人,兄弟们有些拦不住了!”

    张平辽眼睛眯了眯,嘴角浮起一抹冷笑:“看来还有条大鱼。我亲自去会会他。”

    张平辽提着铁剑,脚步掠动,冲向木船。

    没等他上船,一名青年从船上走了下来。

    那人二十来岁的模样,双眉如剑,面色清冷,披散着长发。

    几个兵卒挥着兵刃想要阻拦,青年脚步不变,所有的攻击都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

    一柄青钢长剑,在他手中,好像舞成了一堵墙。

    张平辽停下了脚步,手中长剑横起,眼神中第一次浮现出凝重的神色:“你是何人?”

    青年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张平辽:“唐人!”

    他叫吕唐,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是唐人。

    吕唐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在场众人都听清楚了那两个字。

    黄老汉满脸不相信:“唐人?船上那些人都说自己是唐人。你连发髻都没有,也敢说自己是唐人?”

    吕唐面色不变:“唐人,什么时候需要用发髻来证明自己是唐人了?”

    黄老汉没有说话,张平辽握紧了手中的剑:“他确实是唐人,悬道观的剑法,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学的。”

    悬道观三个字一出,在场众人的表情变得怪异起来。那是京城的一座道观,道在壶里,悬壶济世。所以叫悬道观。

    观主杨寻钟医术高明,德高望重被天下人所敬仰。但就是这样一个老人,一夜之间就变成一个炼制瘟疫之毒的恶魔。

    没有人相信,甚至还有人愤怒地赶到京城,守在悬道观的门口,但杨寻钟却从未辩解。

    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唐皇震怒,赐死杨寻钟和所有悬道观的门徒。而吕唐则是因为早年离开大唐,从而躲过了这一劫。

    朝中早有人料到他会回来报仇,只是没人想到,会这么快!

    张平辽收起铁剑:“你是悬道观的五弟子,吕唐!”

    吕唐眉毛动了动,眼神中露出悲意:“你是专程到这里来等我的?”

    张平辽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不知道你回来的时间,但既然碰上了,总不能让你这么离开。”

    月色清寒,火把上的火油发出滋滋的响声。

    吕唐收起了手里的长剑,摇了摇头:“可你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落下,一股猛烈的罡气升腾而起,下一瞬间,乌云蔽月,怒海翻涛……

    02

    唐人只能败给唐人

    张平辽看着吕唐身上不断升腾的罡气,一颗心仿佛也沉到了谷底。

    吕唐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没人认为吕唐会和炼制瘟疫有关,朝廷也没有下令缉捕吕唐。

    但太子有令,悬道观弟子今后不可出现在大唐。开始张平辽还有些疑惑,但现在看到吕唐之后,张平辽就明白了太子的用意。

    吕唐回京城之后,一定不会安宁。

    张平辽从他的眉宇间看到的不只是悲伤,还有愤怒。张平辽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剑,他不能让吕唐离开这里。

    吕唐身上的气势不断攀升,凡境……灵罡境……龙门境……吕唐身上的气势终于在龙门境巅峰的境界上停了下来。

    会些拳脚的普通人就算是凡境,产生灵罡护体之后便是灵罡境,灵罡境再进一步便是龙门境。

    入了龙门,就是鲤鱼化真龙了。

    张平辽只是灵罡境,在军中做个偏将绰绰有余,但遇到吕唐,却不是对手。

    张平辽心中一阵苦涩,他本是京城人士,谁能想到,当年为祸京城那个小子,如今竟成了龙门境巅峰的高手。

    吕唐依旧站在那里,越靠近这片土地,他心中的悲意越浓。

    张平辽看着吕唐的眼睛,他毫不怀疑,他如果动手的话,会被吕唐杀掉。

    被按在地上的蛇头惊讶地看着吕唐,他的判断果然没错,这小子,果然是唐人,而且他的修为还不低。至少,眼前这个叫张平辽的将领不是吕唐的对手。

    蛇头心中暗定,接下来,那个将领就会离开,唐人不是傻子,没人会去以卵击石。

    蛇头已经认定,这个吕唐,就是他的贵人。

    唐国和所古罗一向交好,这一船人原本也不会死,不过是罚做一些苦役罢了。

    这样一来,很有可能连苦役也不用做,直接被送回所古罗,蛇头的眼睛一直盯着张平辽握剑的手。

    张平辽的手略微有些颤抖,蛇头心中感叹,唐人也是人,遇到强大的敌人,也会恐慌。

    这样颤抖的手,还握得住剑?

    张平辽眼睛死死的盯着吕唐,努力去控制自己颤抖的手,但是丝毫不起作用。

    就在蛇头认为,他要扔下手中铁剑的时候,张平辽两只手同时握住了手中的铁剑。

    “即便不是对手,张平辽也要一试。”

    蛇头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平辽。他不明白,一向聪明的唐人,为什么会去以卵击石。

    “杀!杀!杀!”

    上百个兵卒不断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大声喊杀。他们的脸上没有畏惧,没有退缩。

    蛇头心中不禁一震,这就是唐人么?这就是唐国强大的原因么?

    即便明知道不是对手,唐人依旧不会退缩。

    吕唐随手一掷,青钢长剑刺入木板,立在那里,从怀中掏出一条白色的布带,用嘴咬住布带,在头发上绑出一个发髻。捋顺散乱的头发,一张白净青涩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

    自从得知悬道观的消息之后,吕唐只想回到大唐,他还不知晓师父师兄们的死活,发髻这等事,自然不会注意。

    但一踏进大唐的土地,他就遇到了张平辽这些人。他的骨子里终究还是一个唐人,他不想唐人的军队就这样败了。所以,他想了想,还是绑出了一个发髻。

    张平辽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军令如山,即便先生是唐人,张平辽依旧不会轻易放行。”

    吕唐从地上拔起长剑摇了摇头:“唐人的军队,只能败给唐人。”

    张平辽脸上露出一股肃然之色:“张平辽,向先生讨教悬道观剑招。”

    话音落下,一股罡气自张平辽身上散出,灵罡三境的修为显露无疑。罡气包裹住张平辽手中的铁剑,张平辽的剑招,是标准的军中剑招。

    大唐军队的剑招以刚猛,实用著称。

    吕唐向前走了两步,示意张平辽出手。

    张平辽不敢有丝毫托大,铁剑横在肩上,身子一低,向前冲去,动作很快,一出手便是全力,这一式斩首剑张平辽用了无数次,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眼见张平辽离着吕唐越来越近,吕唐依旧不闪不避,手中的剑悬在那里。

    张平辽的眼神愈发灼热,得手了!

    就当所有人都这样认为的时候,吕唐动了。吕唐的剑没有动,最先打在张平辽身上的,是一把剑鞘。

    剑是青钢所铸,剑鞘却是普通的木质剑鞘,木鞘打在张平辽的腰上,张平辽没有丝毫感觉,仿佛是两个小孩子打架,其中一方随意抓起什么东西扔向对方。

    吕唐不是小孩子,张平辽自然知道,但马上自己的铁剑就会横在吕唐的脖子上,他自然不舍得放弃这个机会。

    “噌!”

    一声钢铁摩擦的声音响起,张平辽双腿一软就要跪在地上。

    唐人的骄傲,强撑着他没有跪倒。

    张平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输,他没有看清吕唐的动作,在场众人也没有人看得清。

    但那“噌”的一声,张平辽熟悉至极。

    那是宝剑入鞘的声音!

    或许在一般人耳中,宝剑入鞘的声音和出鞘的声音是相同的。

    但张平辽这样的将军,怎会分不清两者的区别。

    张平辽费力地抬起头,看着吕唐。

    吕唐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果然,手中的青钢长剑已经入了鞘。

    张平辽摸着自己的左腰,强撑着站起身来,即便是受了那么重的一击,他的剑依旧握在手中:“好一招入剑式。”

    张平辽经过一阵推算,终于明白了这式剑招。

    吕唐先把剑鞘甩出,木制的剑鞘碰到张平辽的腰上,并不会造成什么伤害,但是接下来,吕唐便是把手中的长剑刺入剑鞘之中。

    这一式剑招看似简单,但是把手中剑刺进无处借力的剑鞘中却没那么容易。

    吕唐既然能这样刺出这一剑,那么就意味着,能把长剑直接刺进张平辽的身体。

    张平辽弯腰拱手:“谢先生留命之恩。”

    吕唐没有理会,直到走远后才有声音传来:“告诉京城里那些人,两日后吕唐自会回京。”

    03 

    有唐人的地方就是城

    唐国,京城。

    一名蓝衣女子站在山上的亭子里,眼眸如水,眉如墨画。

    她叫燕轻寒,燕国公燕惊山的孙女。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名黑衣侍从出现在燕轻寒的身后:“小姐,老爷让您回去。”

    燕轻寒的眼睛眯了眯:“玄影,告诉爷爷,我就不回去了。”

    玄影低着头,眉头不由得动了动:“小姐马上就要突破龙门境,晋升旋丹境,还是让老爷给小姐护法为好。”

    燕轻寒脸上露出微笑:“不必了,玄影,你回去告诉爷爷,还是让大哥从凌云宗回来为好。”

    玄影猛地抬起头来:“小姐,那吕唐的修为只是龙门境巅峰,老爷如今已经是旋丹二境……”

    话未说完,燕轻寒的脸上浮起一丝冰冷:“玄影!”

    玄影听到燕轻寒的话立刻低下头去:“是玄影越矩了。”

    吕唐不久之后就会到京城,燕家,要早做准备。

    燕家和悬道观一向交好,燕轻寒和吕唐的婚约更是燕惊山和杨寻钟定下来的,但悬道观事发之后,燕国公燕惊山亲自带领兵马搜掠悬道观。

    吃相难看,令人咋舌。

    所以,在众人眼中,燕家已经和悬道观翻脸。

    无数人辱骂燕家,燕国公燕惊山一夜之间,成了一个落井下石的小人。

    悬道观行恶,但燕家一向与悬道观交好,却第一个跳出来抢走悬道观的至宝,大唐十大神器之一的悬道葫芦。

    唐人重义,背信弃义之人是唐人最不屑的。堂堂国公,如此落井下石,自然是为人不齿的。

    这些天来,已经有不少人在疏远燕家。而燕轻寒更是直接离开了燕家,居住在京南的七甲山。玄影离开了,燕轻寒仍旧站在亭子里,仿佛等待着什么。

    初春的阳光很暖,暖得让人有些困倦,微风拂过,带来些许清凉。

    “初春天暖,但山风还是有些的,师姐没事的话,轻寒可要回去了。”少女的声音犹如空谷中的翠鸟啼鸣,清脆悦耳。

    话音一落,原本空无一人的山野里,突然出现一个妇人。

    燕轻寒低头行礼道:“三师姐。”

    妇人脸色冷然:“燕小姐客气了。”

    燕轻寒脸上笑容不变:“不知三师姐有何吩咐?”

    即便妇人脸色冰冷,燕轻寒脸上也没有丝毫不悦。

    这名妇人,是悬道观的三师姐杨妮,吕唐离开悬道观之后,她也离开了悬道观。

    和吕唐不同,杨妮与杨寻钟已经断绝了师徒关系。

    原因很简单,杨寻钟是杨妮的父亲,而悬道观和燕家的婚约是杨妮是和燕轻寒的大哥燕青霜的,但杨妮嫁最终给了城里的一个屠夫。

    所以杨妮不待见燕家人。

    杨妮的脸色依旧冰冷:“我是来给小师弟取消婚约的。”

    燕轻寒没有意外:“长姐如母,师姐来提,倒也合理。只是婚约是我爷爷和杨观主定下的,轻寒也没法做主。”

    杨妮脸色铁青:“你们燕家的人,我一个都不想见。”

    杨妮说完突然发现自己的话中,有些矛盾,她不想见任何燕家人,但却跑到这大山上找到燕轻寒。

    其实杨妮并不讨厌燕轻寒,燕轻寒和吕唐从小一起长大,杨妮对她也十分喜欢。

    燕轻寒也听出了杨妮话里的矛盾,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明媚。

    杨妮叹了口气正色道:“无论如何,婚约还是要取消的,小师弟快要回来了,我不想让他为难。”

    燕轻寒一愣,是啊。燕家在悬道观出事的第一时间落井下石,吕唐和燕轻寒之间如果还有婚约的话,吕唐难免会有所顾忌。

    燕轻寒的嘴唇动了动:“难道燕家和悬道观之间的关系已经无法缓和了么?”

    “你能说服燕惊山,把悬道葫芦还给小师弟么?”

    燕轻寒一时语塞,她何尝没有试过?

    悬道观事发之时,燕惊山亲自率领家将赶去悬道观。一刀劈开了悬道观的大门,带走了悬道观的传承至宝悬道葫芦。

    燕轻寒很疑惑,一向不重钱财的爷爷,为什么会打起了悬道葫芦的主意。

    她曾对爷爷说过,让爷爷把悬道葫芦归还悬道观,没想到,一向疼爱她的爷爷却冷着脸离开。

    更令人意外的是,燕惊山离开悬道观的时候,还亲自放了一把火。好在悬道观周围的唐人,有不少受过悬道观的恩情,这才没让那把火烧了起来。

    但燕惊山背信弃义的名声却传了出去。

    燕家和悬道观已经势同水火了,而燕轻寒还想着留下这个婚约,她想着必要的时候,能够让燕家放过吕唐。

    但她没想过,吕唐的骄傲不会容许被一个女人保护。燕轻寒的脸色有些发白,脸上勉强露出一抹淡笑。

    “师姐说的是,婚约一事,轻寒会向爷爷说的。”

    杨妮看着燕轻寒脸上落寞的神色,也不由得轻叹一声。

    ……

    唐国的京城,是整片大陆最繁华的都城。唐京究竟有多大,连官府都不知晓。因为这座城,没有城墙!

    外域的人根本无法想象,一座没有城墙的城,会是怎样的。

    刀剑?凶杀?强盗?

    没有,什么都没有。

    有唐人的地方,就是城!

    唐皇给了唐人信任,那么这座城就不需要城墙。

    如果真的有军队能够打到这里,有城墙又能如何?

    唐人的安全感,从来不是来自于城墙。

    时间刚过正午,日头高高的挂在天上。

    吕唐牵着马走在京城的街道上。已经八年没有回来了,记忆中的唐京早已变了模样。

    常记酒馆,那块老旧的牌子依旧挂在门上,牌子上的字已经很难看清。伙计在酒馆中迎来送往,脸上带着生意人的笑容。

    吕唐记得,当年自己经常帮师父来这里打酒,那时酒楼的伙计也不是现在这个瘦弱的青年。

    师父的酒量很好,那种叫蒸江仙的酒,师父每次能喝一大坛。

    每次来打酒的时候,师父都会多给自己几个铜钱,吕唐经常用这多出的几个铜钱,买小半壶和师父一样的酒,学着师父一边喝酒,一边喊痛快。

    近乡情更怯,吕唐的眼眶又有些湿润,八年没有给师父打酒了。

    吕唐走进酒馆,从怀里掏出两颗碎银子递给那个干瘦的伙计:“两坛蒸江仙……”

    04

    湘南无断鬼

    京城里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吕唐没想着隐瞒自己进京的消息,从他放过张平辽的时候,他就想到了。

    七甲山在京城南边不远处,七甲山上的景色不错,前几日还来过一位美丽的女子。

    只不过,那名女子只住了几天就离开了。

    山的背面,有一座孤坟,与其说是坟茔,倒不如说是一个土包。

    一块简陋的木板立在坟前,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杨寻钟之墓”。

    吕唐把酒摆上,唐人重祭祀,所以即便是犯人也会有坟茔。看着土包前早已燃尽的香灰,一时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会来给师父上香。

    师父一生救人无数,但在临终之时,所有人都把师父看做一个魔头。一路到京城,有无数人让吕唐节哀。他们告诉吕唐,杨寻钟已经成了魔头。

    但吕唐不会相信,如果师父炼制瘟疫之毒,绝对不是为了害人。因为,吕唐就是杨寻钟从瘟疫堆里抱出来的。

    十几年前,河北爆发瘟疫,一时间死了无数人。

    吕唐一家自然也没有幸免。父母临死之前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出去,等人来救自己。

    每次吕唐怀着期望的眼神看到有人推开自家的门,但当他们看到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和胸口溃烂流脓的吕唐,所有人的动作都是赶紧掩住口鼻,然后关上门离开。

    吕唐眼中的期望,一次次变成失望。

    年幼的吕唐也渐渐明白了,父母已经死去了,自己也会死。慢慢地吕唐变得平静下来,眼中多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着。

    于是,那些救援的人,又多了一个摇头惋惜的动作。

    直到有一天,吕唐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热,脑袋也开始发晕。一个老人打开了门,吕唐早已经习惯了这些天不断有人来。就在吕唐以为这个老人也要离开的时候,这个老人却一把抱住了他,直接哭了起来。

    吕唐永远忘不掉,一个五六十岁须发皆白的老人,抱着从未谋面的自己老泪纵横。

    “你只是个孩子,你该哭的。”

    那个老人,就是吕唐的师父杨寻钟。

    不知道为什么,吕唐听到这句话之后,鼻子就酸了起来。

    杨寻钟用精湛的医术救活了他。

    吕唐很清楚,师父有多痛恨瘟疫,他相信,师父炼制瘟疫之毒,一定有隐情。

    吕唐打开酒坛,将满满一坛酒倒在地上,然后将空坛子扔到一旁。

    树林里想起一片沙沙声,一个唇红面白的老者从树林中踱步而出。

    老人一头银发,脸上却是没有一根胡须,竟然是个太监!

    吕唐站起身来,将剩下的一坛酒放到地上,冰冷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八年没有回来了,看来唐人的规矩也变了。”

    祭祀先祖最忌讳有外人打扰,即便是仇家,也不会在人祭祀先人的时候去找麻烦。

    老太监轻哼一声:“咱家蓝白奉命前来驱逐悬道观乱党的。”

    话音一落,蓝白周身衣袍舞动,一道道青光流转,一片片的落叶在他身前化成齑粉。

    这个名叫蓝白的太监,竟然也是龙门境巅峰的修炼者。

    “咱家早年受过你师父的恩惠,你若离开京城那还好说,否则的话,咱家这双铁手可不认人。”

    吕唐的眼圈有些泛红,双臂垂得笔直:“宫里宫外,有几个人没有受过师父的恩,悬道观出事之后,又有几个人替师父说话?”

    蓝白脸上浮起一抹冷笑:“你师父,那是自寻死路。”

    吕唐的脸色变得阴沉,双肩一抖,一把长剑点在地面。长剑的剑尖虽然点在地上,但剑柄却被吕唐握在手里。

    “总归还是要杀人的……”

    那声音,仿佛一声轻叹。

    蓝白细眉微动:“并非是要杀你,只要你离开大唐……”

    蓝白话未说完,吕唐便动了,木质的剑鞘仍旧立在地上,但手中的长剑却已经舞动起来。仔细看才发现,剑鞘已经插进了地面的石头中。

    蓝白瞪大了眼睛,这是剑?吕唐双手仍旧在袖袍中,露出的只有一截雪白的剑身。

    蓝白集中全部的精力,想要看破这一剑的轨迹。长剑卷着碎叶,距离蓝白越来越近,蓝白发现,这一剑,自己根本看不破。

    一股强烈的不甘从心中涌起,他自幼进宫,得到太子赏识,才有幸修行皇家功法。数十年的苦修,他才有了如今的境界,没想到,连吕唐的剑都看不透。

    蓝白眼神中出现一股狠厉,这一剑,即便是看不透,他也要试试能不能接的下。

    吕唐低着头,眼睛没有在蓝白的脸上停留。

    这样的羞辱,蓝白第一次遇到。

    “竖子无礼!”蓝白的眉毛跳动,眼中怒火灼烧。

    他很想说点别的,毕竟打架本来就不是什么有礼的行为。但面对这吕唐的这一剑,他实在说不出别的话来。

    一道亮光闪过,蓝白闭上了眼睛。

    此时蓝白的心中也只有两个字:完了!

    吕唐的动作很简单,只是简单地转了下手腕。银亮的剑身,就将光芒照在他的眼睛中。

    阳光晃得蓝白闭上了眼睛,若是以往倒也无妨,高手之间的战斗,听声辨招乃是本能。

    但吕唐的剑,他看都看不破,闭上眼睛,又怎么挡得住。蓝白这才想起,好像之前吕唐就说过:“总归还是要杀人的……”

    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要杀吕唐,没想到,却是吕唐要杀自己。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自己竟然连一剑都接不下。

    蓝白感觉得到,吕唐手中的长剑,距离自己已经不远了,人到将死之时,总喜欢给自己找借口。蓝白也不例外,他突然想起来,吕唐是悬道观的五徒。

    想到这里,他也开始释然了,是啊,死在悬道观的五先生手里,自己并不算憋屈。

    “当!!!”一声金铁相撞之音传来。

    蓝白始终没有感觉到疼痛,这让他的心中有了一丝希望。

    难道那一剑,挡住了?蓝白慢慢地睁开眼睛。

    吕唐的那一剑,依旧指着他的脖子,但却被一把刀挡住了。

    吕唐的眼睛依旧没有看着他,这个时候,蓝白就算是个傻子,也该知道了。吕唐一直看的都不是他,或者说,对他出的那一剑,只是顺手为之。

    吕唐收回长剑,眼中第一次有了一丝凝重。

    密林中一道黑衣人影慢慢走出,一件宽大的黑袍子包裹着他整个身体,两只手臂缩在袖筒中,深黑色的面巾遮住了大半张脸。

    与其说像人,倒不如说是像鬼

    “你是谁?”

    “名字就算了没几个人听过的。”

    “以你的修为,总该有个被人知道的名字吧。”

    那个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湘南无断鬼……”

    05

    用我的命来偿

    湘南无断鬼!

    这个一身黑袍,脸上蒙着黑巾的人,竟然是湘南无断鬼!正如他的名字,无断,他从来不做任何的决断。

    修行一道,靠的是一往无前的大魄力,优柔寡断是大忌。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湘南打下了赫赫威名。

    更有传言,他练功练得走火入魔,把自己练得喜怒无常,不像人不像鬼。

    吕唐知道他的修为,旋丹三境,距离空神境只有一步之遥。而吕唐还只是龙门境,二者相差了一个大境界。

    吕唐突然坐到了地上,湘南无断鬼也收起了手里的刀。

    “我曾经见过你,那年湘南爆发瘟疫,你跑到悬道观,来求师傅去湘南。”

    吕唐说着往事,湘南无断鬼依旧站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

    “大师兄告诉你,师傅已经先一步去了湘南,你相信了大师兄的话。”

    湘南无断鬼脸上的黑面巾动了动,低沉的声音从中传出:“大先生高义,自然不会骗人。”

    吕唐点了点头:“大师兄确实没有骗你。但是你走之后,大师兄告诉我,你叫湘南无断鬼,从来不做任何决断。所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的主意,换句话说,你只是个修为高些的傀儡。”

    湘南无断鬼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口中发出两个简单的声调:“有理!”

    吕唐冷笑一声:“但二师兄却说你虚伪至极,顶着一个湘南无断鬼的名字,无论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没有人会怪你。”

    湘南无断鬼的手虚握了两下,之后却没有了动作。

    “也有理!”

    吕唐丝毫没有意外他的回答:“悬道观对你有恩,师傅师兄尸骨未寒,你就做了太子的走狗,这可有理?”

    吕唐从地上站了起来,那次瘟疫,湘南无断鬼也没有幸免,只是靠着自己的修为,压制住了。

    到了悬道观之后,四师兄宋运星第一时间看出了湘南无断鬼已经身染重疫,好在四师兄医术过人,这才救了湘南无断鬼一命。

    湘南无断鬼听着吕唐的话一动不动,没人知道那黑色面巾下的脸是不是有些发红。

    吕唐眼睛紧紧地盯着湘南无断鬼,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愤怒起来。

    蓝白此时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倘若湘南无断鬼真的是太子的人,那么太子根本没有必要派他来。倘若湘南无断鬼跟太子无关的话,那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蓝白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他不敢说话,他怕吕唐想起自己,顺手一剑把自己杀掉。

    湘南无断鬼手中的刀静静地垂着,没有任何动作。

    吕唐突然发现自己很傻,他在等湘南无断鬼做决定。想通之后,吕唐不愿意再等,手中长剑前指,刺向蓝白。

    蓝白的心悬了起来,他在宫中待了几十年,眼下该怎么办他最清楚不过。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做。

    蓝白的眼睛,看着吕唐手中的剑,剑尖不断在他眼中放大,白蓝的身上已经出了汗。

    他在赌,赌湘南无断鬼会接下这一剑。

    “嘣!”

    随着金铁撞击声的响起,蓝白松了一口气,他赌对了,吕唐这一剑刺在了湘南无断鬼的刀上。

    吕唐眼中的森冷之意越发浓重:“看来你已经有决定了。”

    湘南无断鬼摇了摇头,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祈求:“我只不过不想有人死。”

    吕唐顿时一愣,江湖传闻,湘南无断鬼修道至今,不曾杀一人。

    当年湘南爆发瘟疫,湘南无断鬼不顾自身重病,来到悬道观请求杨寻钟出手,所以吕唐知道,他很善良。

    湘南无断鬼眼中浮起一丝悲伤:“我来过悬道观,杨观主教徒有方。我很清楚,杨观主死后你会做什么,我也清楚你当年离开大唐的原因。所以,我想阻止你,或者我求你,不要再让人死了。”

    吕唐脸色渐渐和缓,面对这样一个修为强大,却总是委曲求全的人,无论怎样,都很难生起气来。

    “我从所古罗到大唐,从大唐到京城,没杀过一个人,从来都不是我想杀人。”

    湘南无断鬼眼中的祈求之色更浓:“所有人都知道你没有杀人,但猛虎下山,哪里有不吃人的?你若是一路杀到京城,心中怒火倾泻或许还好一些。”

    “这么说,反倒是怪我杀人少了?”

    湘南无断鬼脸上露出惊慌:“不杀人总是最好的。我想阻止你,所以想和你谈谈。”

    吕唐想了想,脸上浮起疑问之色:“是你要和我谈,还是你背后的人要和我谈?”

    “是我。”无断鬼见吕唐没有反驳,继续道:“我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的东西,我去燕国公府帮你拿回悬道葫芦,再去凌云宗替你找来你的未婚妻,然后在湘南帮你修一座道观,名字我都想好了……”

    话未说完,吕唐实在忍不住打断了他:“我想要师父活着……”

    湘南无断鬼骤然停住,但还是忍不住继续开口:“杨观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

    “我只要师父活着,如果不能的话,按照唐律,是要有人偿命的。”

    湘南无断鬼低下头,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过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任何地方都是如此,何况大唐?

    吕唐继续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登基之后,悬道观声望太盛,必将受到打压,但只要人活着,什么都好商量。现在,师父被斩首,大师兄病死狱中,二师兄亡命天涯,四师兄服毒而死。现在你要我住手,那这些人命又该如何去算?”

    湘南无断鬼的头更低,似乎开始抽泣起来。

    半晌过后湘南无断鬼抬起头:“我从小就是极怕死的,所以我想所有人都不要死,所以我拼了命地修炼鬼道的功法,每次进阶都伴随着极大的痛苦,但我没有后悔,因为我保护了更多的人。我知道我的要求让你很为难,但我实在不能眼看着那么多人为太子陪葬。”

    悬道观的惨案,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是太子陷害。但这背后的推手一定是太子,这点毋庸置疑。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若是想真正掌权,悬道观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跨不过。

    悬道观观主杨寻钟德高望重,仁心仁术。大师兄李无殇强谋善断,未卜先知。二师兄曾正用兵如神,剑术高强。四师兄宋运星医毒两道,妙术无双。再加上吕唐,谁都知道,太子若是要登上皇位,悬道观非动不可。

    既然太子已经对悬道观动手,那接下来,对付吕唐的手段自然不会少。湘南无断鬼很清楚,到最后,不管赢的是太子还是吕唐,都是要有不少人死。

    湘南无断鬼脸上的黑色面巾被眼泪打湿,嘴里不断重复着:“不能死那么多人……不能死那么多人的……”

    吕唐忍不住打断了他:“所以呢?”

    “所以,用我的命来偿。”

    湘南无断鬼的声音中出现了明显的抽泣声,但语气却很坚定。

    吕唐丝毫没有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如果现在一剑刺过去,从今往后世上就再也没有湘南无断鬼。

    06

    我回来了,他们必须记起我

    湘南无断鬼的哭声越来越重,最终有些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仿佛吕唐马上就会杀掉他。

    吕唐摇了摇头,但眼中的尊重之色也更加浓重:“师父曾经说过,您是天底下最仁义的人。但是冤有头,债有主,您的要求,我没办法答应。”

    湘南无断鬼哭地更加剧烈,黑色面巾甩动,露出花白的胡子,吕唐心中一愣,随即想起,湘南无断鬼行事没有一丝高人风范,但他毕竟是一个旋丹境巅峰的高手,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

    吕唐道:“当我找到太子谋害师父的证据的时候,我一定会杀了他,但是,我可以答应你,能不杀的人,我会留他一条命。”

    湘南无断鬼的哭声渐渐止住,身子慢慢站直,他虽然老了,但身形依旧很高。

    湘南无断鬼眼中的希冀之色,吕唐实在难以抗拒,他知道,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这个老人不会放心。

    吕唐将手中的剑收入鞘中,突然一掌拍向蓝白。这一掌来得实在仓促,蓝白丝毫没有防备。

    “噗”,一口鲜血喷出,蓝白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吕唐道:“就像这样,我应该杀了他,因为那样会减少更多来送死的人,现在我废掉他的修为,留他一条性命。”

    湘南无断鬼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身形一动,化作一道黑风,干枯的手指搭在蓝白的脉上,顿时松了口气。

    吕唐不知道湘南无断鬼什么时候带着蓝白离开了,但吕唐知道,今后大唐不会再有那个叫蓝白的太监,或许某个边陲小城里,会多一个卖茶水的老人……

    在杨寻钟坟旁,还有一座更加低矮的坟茔。半截树桩做的墓碑,上面只写了三个字“宋运星”。

    这是四师兄的名字!

    吕唐看着这座寒酸的墓碑,眼圈变得更红。

    当年师父把他带回悬道观,是四师兄用手蘸着药膏,一点点抹去他身上的伤疤。

    四师兄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容貌俊朗,多少妙龄女子对师兄心怀情愫。

    “小师弟,这本《梁书》值得一读,你有空就看看。”

    “小师弟,师兄年轻时浪荡,欠下了情债,你要好好对轻寒,不要学师兄。”

    “小师弟,这些疤痕很难完全消除,师兄帮你弄淡一些吧。”

    “小师弟,人总会死的,师兄也会死,师兄死后,一定要埋在一个周围都是花的地方,坟前要有我的画像。”

    ……

    过往渐渐浮现心头,那个爱美,儒雅又喜欢说教的四师兄,如今变成一堆土埋在这里。

    大师兄尸身不存,二师兄不知所踪。

    吕唐的双手紧紧握起,周身罡气抑制不住地翻滚。天上的云也变得厚重起来,一团团向着吕唐的头顶汇聚。

    浓云卷动,在天空之上旋转,形成一个幽深的空洞,仿佛青天之上睁开了一只眼。

    如此浩大的声势,京城中自然有人看到。

    燕国公府,燕轻寒抬头看着七甲山的方向,一阵沉默。她回来是为了告诉爷爷,她要取消婚约。

    燕轻寒不想让吕唐为难,所以她打算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就在这时,七甲山上的浓云旋腾而起,燕轻寒若有所思地自语一声:“旋丹劫!”

    话音刚落,燕轻寒突然想到,杨寻钟的坟,就在那里,那么现在在那里渡劫的人就是……

    下一瞬间,燕轻寒整个人化成一道蓝烟,向着七甲山飞掠而去……

    皇宫中,一处幽深的院落里。与正殿的繁华不同,这里仿佛是废弃了很久的农家小院。

    破旧的屋顶上瓦片残缺,地上的青砖长满了青苔。两个身穿粗衣的老农,坐在石凳上一言不发,仿佛是院子里的两座雕像。

    突然,黄衣老人抬起头来看着天空。

    浓云围着七甲山绞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即便在皇宫都清晰可见。

    “看来有人进入旋丹境了。”

    身边另一名青衣老人也开口说话:“是啊,不过,好厉害的旋丹境。”

    “应该是燕家那个丫头吧。”

    青衣老人没有回答,两人又低下了头,一动不动。

    幽静的院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叹息:“那个吕唐,好像回来了……”

    天空中的云越聚越多,原本的晴空中也多了一丝墨色。

    “要打雷了!”

    “刚才还好好的天,怎么就打雷了?”

    “不对,你们看天上,是老天爷睁眼了!”

    “你们看,那是不是杨观主下葬的地方?”

    京城里的人都走出家门,好奇地看着天上的浓云搅动。

    唐人从来不缺少胆色,三五个老汉坐在老槐树下一边喝茶,一边讨论着奇怪的天气。

    “你们说说,这人要是干了坏事,死了是不是连老天爷都不收。”一名敞着衣襟的老人唏嘘说道。

    话音刚落,一名吴姓老汉重重把茶杯扔到桌子上:“胡扯,老汉我就不信,要是连杨观主都是恶人,天底下哪还会有好人。”

    敞襟的老人也不示弱:“杨观主自己都承认了,我哪里胡说了!”

    吴老汉更加生气,指着敞襟老人大骂道:“李老三,你他娘的也有资格说这话?前年你孙子半夜里犯邪,四先生连夜提着药箱到你家里。在座的各位,有哪个没承过悬道观的恩?老汉没本事,但杨观主的事,早晚是有人来平反的,你好自为之吧!”

    吴老汉说完之后,拎起茶杯扭头离开……

    吕唐看着天上的云,感受到周围越来越重的风。

    旋丹劫?

    他已经忘记这是第几次了,不过每当他的情绪波动太大的时候,总会这样,他知道,在云里劈下两道雷之后,这罡云就会散去。

    沉重的脚步声从树林中响起,一道人影扛着长枪从树林里走出来,长枪不时碰到肩上的铁甲,发出叮当的响声。

    一米九的身高,虬须遮面,两米多的长枪在他手中仿佛玩具一般。

    他叫张破虏,是征西军的将军。

    吕唐看着张破虏道:“我该谢谢你,没有打搅师父和师兄。”

    张破虏脸上露出一丝不屑:“老子是唐人,你在大唐外面看到的那些东西,就不要用在唐人身上了。”

    吕唐知道他的意思,大唐乃礼仪之邦,远非别国能比的。

    在外多年,吕唐见多了不择手段的人和事,于是摇头道:“也不是所有唐人都会这样。”吕唐说的是之前出手的蓝白。

    张破虏脸上的不屑更加浓重:“阉人也能算唐人?”

    吕唐没有说话,大唐的军人是最看不起太监的。

    张破虏继续道:“其实我应该谢谢你。再过几天,征西军就要出发了,杀了你,张家就算是太子的人,我在外面也能安心。”

    张破虏把长枪握在手里:“本来我是要在蓝白得手之后,杀掉他的。但他失手了,所以我只能杀掉你了。”

    吕唐脸上露出冷笑:“蓝白被湘南无断鬼带走了,所以你杀不了他。我饶了你弟弟张平辽一命,你怕太子对张家有所怀疑,所以你要来杀掉我,向太子表忠心。”

    张破虏的心思被点破,脸上没有丝毫不适。

    “我只是旋丹二境,自然打不过湘南无断鬼。但是,杀掉你,还是没有什么难度的。”

    长枪一震,强大的罡气席卷而出,周围的草叶被卷地四散而飞。

    军帐中的修炼者,本身就带着浓烈的杀伐之气,那杆铁枪上,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张破虏身旁的罡气越来越深厚,旋丹二境的修为展露无遗。

    吕唐依旧站在那里,天上的劫云早已停止转动,密雷悬而不发。

    “八年没有回来了,京中可能没几个人记得我了。”

    张破虏钢枪前指:“所以,今天不会有人来救你。”

    吕唐摇了摇头:“我不是想说这个,区区旋丹二境,也不需要别人来救。”

    “大言不惭!”张破虏怒喝一声,长枪骤然点出,迅疾如雷。

    张破虏自信,这一枪,旋丹境之下,没人接得住。

    长枪带着罡风,迅速刺向吕唐。

    而吕唐仿佛视而不见,嘴里喃喃道:“所有人都忘记了,当年皇家为什么要把我逼出大唐。”

    下一瞬间,日破云出,一道强雷劈在张破虏的枪上。

    张破虏长枪脱手而出,顿时惊道:“你不是龙门境!”

    满天的乌云已经消失不见,吕唐身上骤然刮起一阵猛烈的风,衣袍猎猎作响,声势浩瀚。刚刚的那道雷霆,仿佛是从吕唐袖袍中窜出。

    灵罡如渊!

    吕唐的气势仿佛一杆擎天之枪,令人不敢直视。

    “所有人都忘记了,当年皇家的大供奉说过什么,可能连他自己也忘了。但我现在回来了,他也应该要记起来了。”

    07

    破街观里,有凤重鸣

    张破虏呆呆地望着吕唐的身影,张平辽曾经告诉过他,当日吕唐出手的时候,身上的罡气已经能够引动天象。

    张破虏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小看了张平辽,也小看了吕唐。

    突然,张破虏想起了当年京城的一则传言。

    吕唐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是龙门境的巅峰了。皇宫里的大供奉见过吕唐一面之后,留下一句话:“十年后,我不是此子的对手。”

    现在看来,传言极有可能是真的。

    十三岁的龙门境巅峰!

    张破虏知道,他可能活不了了,心底的好奇让他忍不住问道:“当年的那个传言是真的?”

    吕唐不知道他说的传言是什么,但也明白他想问什么:“我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是龙门境了。”

    张破虏脸上露出苦笑,但唐人的骄傲,让他有些坦然,终究不是输在了一个无名之辈的手中。

    吕唐继续道:“十三岁那年,我遇见了大供奉,他说,十年之内,他就不再是我的对手。”

    “起初我很高兴,但师父却开始担忧,直到后来,皇家一步一步逼迫悬道观,甚至派出了杀手来杀我。”

    “那一夜,二师兄抱着我,在院子里的枯井上坐了一夜。我睡着的时候,师兄手里的剑是干净的,醒了之后,却发现剑上全是血。”吕唐仿佛忘记了张破虏的存在,思绪回到当年。

    “院子里湿漉漉的,却没有血迹。想来四师兄那样爱干净的人,早已经收拾掉了吧。”

    “二师兄在院子里抱着我坐了一夜,大师兄在皇宫外也跪了一夜。”

    张破虏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难以置信,这个少年当年让皇家如此失态。

    “瘟疫频发,陛下连下三道罪己诏,悬道观的声望却日益高涨。皇家需要时间来让天下稳定,而悬道观似乎成了变数,所以,悬道观不再收徒,我也要离开大唐。我们约定,十五年之内,我不会再回大唐,而他们要保证不会对悬道观下手。”

    “但现在,才过了八年,他们就忘记了。”

    吕唐跪到地上,面对师父和师兄的墓碑,他的眼中凝满了泪水,他很后悔。

    如果当年他没有在大供奉面前显露修为,他就不会离开大唐,师父就不会死。

    如果当年他能在京城留下些什么,让太子动手的时候能够有所顾忌,师父就不会死。

    如果他能早些收到消息,及时赶回大唐,师父就不会死。

    吕唐慢慢从地上站来,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张破虏也挣扎着站起身,他感觉吕唐把他忘记了。

    吕唐回过头,看着张破虏:“我答应了湘南无断鬼,尽量不杀人,你不要自己寻死。”

    吕唐的眼中蕴含着无尽的悲意,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很想杀人。

    张破虏没有理会,长枪前指,脚下迈着急促的碎步,向吕唐冲了过来。他的嘴角挂着鲜血,头发凌乱不堪,他没有运转修为,他用的只是军中步卒冲锋的枪法。

    “征西军出征在即,所以不需要一个失败的将军,你还是杀了我为好。”

    张破虏的眼神中透着坚定,他的身体已经开始麻木,现在的冲杀,是本能,作为一个大唐军人的本能。

    唐人喜欢讲究,所以一军之将,在出征的前几天是不进赌坊的,吕唐知晓张破虏的想法。

    张破虏想用自己的生命,来表明自己的心志。眼前的张破虏,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唐兵卒。

    吕唐叹了口气,他发现回到大唐的这几日,他总是去感动,这种感觉很舒服,但他也总是感叹:“唐人,总是不懂得变通。”

    吕唐双肩一抖,宽大的袖袍下露出雪亮的剑锋,剑锋闪着寒光,在张破虏的身前带起一片血光。血滴四溅,张破虏捂着肩膀倒在地上,眼中寒意森然。

    “大唐兵强将广,还不至于让一个受了伤的人担任主将。”

    “噌”的一声,吕唐收起长剑。

    转身就要离开。

    他没有杀张破虏,只是伤了他一条手臂。虽然伤得不重,但是朝廷得到消息之后,张破虏就不会再是主将了。

    张破虏朝着吕唐离开的方向大喊:“先生说我唐人不懂变通,那先生变通一些,放过太子如何?”

    吕唐脚步停了下来微微沉默。离开大唐这么多年,冷眼旁观了太多。

    但吕唐却从没有怀疑过,他是被皇家赶出大唐去的,但皇家,只是皇家,大唐终究还是唐人的。

    “你不要忘了,我也是唐人。”

    吕唐从来没有忘记自己是唐人,唐人的性情,是深埋在骨血之中的。即便是与太子为敌,与皇家为敌,吕唐也从来没有否认自己是唐人。

    张破虏拄着长枪,站了起来,长枪点碎了地上的青石,张破虏努力想让自己的话更有威势。

    吕唐转过身看着张破虏,他有些生气,如果张破虏还要打的话,吕唐不会再留手。

    张破虏看着吕唐:“虽然有些羞耻,但你饶我一命,他日,张破虏必有所报。”

    说完之后,张破虏丝毫不停留,拄着长枪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即便身上受了很重的伤,但张破虏每走一步,长枪点在地上都会捅出一个深坑。

    唐人重信,吕唐知道,张破虏所说的“必有所报”不是客气,也不是为了面子。

    而是真的会有所报……

    寂寥的巷子里,一家茶馆孤零零地竖在那里,这里曾经是整个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名传天下的悬道观就是在这里。

    自从悬道观炼制瘟疫之毒爆发之后,原本热闹的茶馆也变得冷清起来。

    现在茶馆里喝茶的,都是附近的街坊,茶馆的掌柜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

    吕唐记得,掌柜姓孙,名叫孙夫。当年他儿子得了怪病,需要施半年的针,所以他们全家就住在了这里。

    吕唐把袖中的长剑放到桌子上,孙掌柜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那些人又来了!”

    这几日,茶馆经常来一些手拿刀剑的人,明晃晃的刀剑往桌子上一放,论谁也没有了喝茶的心思,所以这些日子,茶馆的生意已经快维持不下去了。

    这些年来,虽然茶馆的生意火爆,但茶钱却一分都没涨过。

    孙掌柜心中有数,他的茶馆旁边就是悬道观,换句话说,他是悬道观的邻居。在他的心目中,只有良善人家才配得上做悬道观的邻居。

    也是这个原因,孙掌柜并没有打算关掉茶馆,他觉得这是一个阴谋,一个针对悬道观的阴谋。

    悬道观观主杨寻钟炼制瘟疫,人人对这里望而却步,但他还是要撑下去,无论如何他也不相信杨观主会是个恶人。

    悬道观虽然炼制瘟疫之毒,但悬道观旁边的这家茶馆还开着,还有人来喝茶,并且也没有人染上瘟疫,在他看来,这就是抽朝廷脸面的最好方法。

    茶馆中的散客,一个个眼光不善地看着吕唐,他们都是附近受过悬道观恩惠的人,他们的想法,和孙掌柜是一样的。

    一名长衫老者站起身来,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放在桌子上,叹了口气就要离开。

    孙掌柜连忙拦住老人,拿走两个铜板,把剩下的钱捧着递给老者:“楼伯,这钱太多了,您喝了两碗茶,两个铜板就够了。”

    楼伯很早以前就喜欢在这里喝茶,看着那些外乡人,苦着脸进悬道观,然后满面欢喜地出来,他打心眼里高兴,悬道观瘟疫事发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了。

    楼伯总想着,临死之前,还能在这茶馆中,看着那些远道而来向悬道观求医的人路过这里,在他们向孙掌柜打听悬道观诊费的时候,他能和茶馆里的人能够一起骂他们污了悬道观这块净土,然后安下求医之人的心。

    楼伯叹了口气道:“孙掌柜,你这茶馆还是要开下去的。”

    他常来这里喝茶,自然知道茶馆的生意已经很难维持。

    却不想,孙掌柜直接把钱拍在了桌子上,不乐道:“还用您老说?这茶馆,我是要留给我儿子的,谁说都没用。”说完,孙掌柜朝着吕唐方向瞪了瞪眼睛,颇有些示威的味道。

    楼伯苦笑着收回了桌子上的铜板离开了茶馆。

    正在这时,一个乞丐走进了茶馆。

    粗布衣裳打着补丁,凌乱的头发遮住了满是疮疤的面孔,佝偻着的身子下面,是一根树枝做的拐杖。

    乞丐明显是茶馆的常客,孙掌柜脸上没有任何轻视。

    他原本是个乞丐,但现在他找到了一份活计。悬道观空了下来,正好需要一个扫地的人。

    孙掌柜没有在意乞丐身上的酸腐气味,从蒸笼里拿过两个馒头,递给乞丐。

    不知为什么,吕唐总觉着这乞丐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细细想来,又好像谁都不是。

    乞丐没有看见吕唐,或者,他谁也没有看到,眼睛只盯着馒头。

    孙掌柜把馒头递给他,他接住馒头时,用手扯了一下衣袖。

    吕唐眼神一怔,仿佛想起了什么,这个动作,在悬道观中经常看到。

    四师兄宋运星有洁癖,所以在做事的时候,总是会小心着衣袖不会被弄脏。久而久之,悬道观的众人也都有了这个习惯。

    会是谁呢?

    经常有人远道而来求医问药,遇到难治的病症,师父也会留人住在观里。

    乞丐拿了馒头,放下两个铜板,就离开了茶馆。

    吕唐没有丝毫迟疑,跟上了这个乞丐。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但是越靠近,越让他不敢相信。

    乞丐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向一旁的悬道观走去。

    吕唐慢慢跟在身后,眼圈也有些发红。

    乞丐低着头,荒草一般的头发披散下来,挡住大半个脸,慢慢走进了悬道观,然后头也不回地关上门。

    吕唐的眼睛有些湿润,他越来越确定那个答案,看着眼前有些破败的大门,心一横,推开门走了进去。

    平静的院落中,一座破碎的假山,仿佛在诉说着往日的繁华。屋檐上碎瓦无数,围墙更有着一片片的焦黑,一看便知是经历了一场大火。

    即便是破碎至此,院子里也看不到一块瓦片,乞丐手里抱着笤帚,一下一下慢慢扫着。

    乞丐听到门响,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吕唐看清了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丑陋到了极致的脸,上面除了疤痕,还有密密麻麻的疮点,仿佛得了传染病一般。

    但无论怎么掩饰,吕唐依旧认得出来。

    这个面孔,在他年幼的时候,无数次让他心安,让他依靠。现在,纵然变化很大,吕唐又怎么会忘?

    吕唐看着这张脸,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四师兄,我回来了!”

    08

    那些年,京城里的解毒先生

    一句话说完,吕唐已经泣不成声。

    宋运星放下手中的笤帚,伸手从旁边的水缸里掬起一捧水,手指蘸着水,将额上的乱发理顺,露出原本的面容。

    他佝偻的身形,已经变得挺拔,脸上依旧是难看的伤疤,但整个人却透着一股清冷的气质。

    “你回来了。”

    淡淡的语气,透着无限的疲惫,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宋运星所有的力气。

    原本已经止住眼泪的吕唐,眼睛又开始发酸。

    没有人知道,杨寻钟被处刑的前一天,他把宋运星叫到自己面前告诉他:“我死了,你就是下一任观主,唐儿回来后,他就是再下一任的观主,悬道观的传承,切不可断!”

    宋运星为了这句话,痛哭流涕,随后便亲服毒药,毁掉了自己的容貌。

    宋运星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你回来了,你就是下一任观主,悬道观的传承,就没有断。”

    吕唐紧紧握住宋运星的手。

    宋运星当年是名满京城的美男,多少少女对他芳心暗许。

    他原本是极爱美的,但是为了能够活下来,为了悬道观的传承不失,他毁掉了他视如性命的容貌,他的脸上布满了刀疤和痘疮,穿着满是尘土补丁的破衣服。

    “小师弟,师兄年轻时浪荡,欠下了情债,你要好好待轻寒,不要学师兄。”

    “小师弟,这些疤痕很难完全消除,师兄帮你弄淡一些吧。”

    “人总会死的,师兄也会死,师兄死后,一定要埋在一个周围都是花的地方,坟前最好能有我的画像。”

    ……

    吕唐看着眼前的宋运星,和他以往认识的四师兄截然不同,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容貌只是一张皮,总不该是我最看重的东西。”宋运星看懂了吕唐的悲伤,不由出言开导。

    吕唐可以想象,师兄要自毁容貌,去做一些平日里最讨厌的事,这对师兄来说是多大的代价。

    宋运星挺直了腰杆,即便是一身打着补丁的破衣,也有了一丝才子的味道。

    “你是怎么得知悬道观出事的。”

    吕唐听着宋运星的话摇了摇头:“我原本不知道,但师父托人给我带了两句话。”

    “什么话?”

    “让我两年后回来和轻寒完婚。”

    宋运星皱了皱眉头:“八年前,皇家大供奉曾经说过,十年之后,他将不会是你的对手。所以,师父想让你能够自保的时候再回来?”

    吕唐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宋运星顿时有些恼怒:“那你为什么现在就回来了?连师傅的话你都不听了么?”

    吕唐道:“世上总有些人,太过一厢情愿。”

    宋运星不解地看着吕唐,等着吕唐继续说。

    “打架虽然是两个人的事,但修炼却是一个人的事。”

    吕唐继续道:“所以,并不是他说十年,就真的需要十年的。”

    宋运星眼神一凝,看着吕唐道:“这么说来,现在的你,已经是空神境了?”

    吕唐摇了摇头:“不,还没有。”

    “不到空神境,你如何能是大供奉的对手?”

    吕唐向观里走了几步:“师兄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我在域外见过几个空神境。他们很强,但奇怪的是,有不少空神境给我的感觉,却是不如湘南无断鬼的。”

    “湘南无断鬼?他也晋入空神境了?”

    吕唐再次摇头:“还没有,可以确定,他还是旋丹境,但是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旋丹境都要强,甚至比大供奉还要强。”

    宋运星于医毒两道上,可称卓绝。但对修炼上的事情却一窍不通。

    宋运星道:“你刚刚说师父给你带去两句话,第一句是让你和轻寒完婚,第二句呢?”

    吕唐的脸上浮起一抹自嘲:“师傅说:‘燕爷爷,永远是你爷爷。’”

    宋运星微微一愣,那日陛下降罪悬道观,第一个来悬道观的便是燕惊山。

    曾经和蔼的燕惊山,仿佛变了一个人,抢走了悬道葫芦,还放了一把火,差点将悬道观烧成白灰。

    宋运星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信封的正面写着三个大字:退婚书!

    吕唐面无表情接过书信,燕家即便在抢走悬道葫芦时,也没有提出退婚,为什么会是现在?

    宋运星从怀中拿出一只玉蝉,玉蝉比婴儿的拳头要小一圈,青色的光晕,如水的玉质,精致的蝉纹一看便知是主人的心爱之物。

    吕唐的脸色阴沉起来,脸上的筋抽动几下。这玉蝉,悬道观每位弟子都有一块。

    这并非是普通的玉蝉,而是悬道葫芦孕养而出。玉本身通灵,再加上法宝悬道葫芦的孕养,这已经成了一块能够定心安神的灵物。

    更关键的是,这块玉所代表的意义,它是悬道观弟子身份的象征。

    八年前,吕唐离开大唐的那个夏天。京城门外的大柳树上一直有蝉在鸣叫。

    一名白胖少年,躲在不远处的石头后面偷偷抹泪。他叫程玄,是吕唐和燕轻寒的玩伴。

    柳树下的那个少女,早已经哭成了泪人,年少的吕唐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

    燕惊山和杨寻钟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三个人道别。

    少女擦了擦眼泪问道:“唐哥哥,难道修炼天赋高,就要离开大唐么?”

    面对少女的问题,年少的吕唐强忍着悲伤,装出一副骄傲的神情:“不只是天赋高,而是天赋最高,整个大唐像我这么厉害的人只有一个!”

    燕轻寒低着头,思考着吕唐这句话,吕唐趁着燕轻寒没掉眼泪,转身就要离开,刚有动作,却没想到再次惊了树上的蝉。

    令人烦躁的蝉鸣再次传来,吕唐仿佛想起了什么,转身走了回来,从怀中掏出一只玉蝉,拉过燕轻寒的手掌,将玉蝉放到她的手心里。

    “我要离开京城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这只玉蝉留给你。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就给他们看玉蝉,告诉他们,我回来之后,会帮你报仇的。”

    少女把手中的玉蝉攥得紧紧的,这是她最宝贵的东西,谁也不给看。

    吕唐继续道:“但是我回来,真的要好久。四师兄说让一个女孩等太长时间,不是男子汉该有的做法。所以如果你要嫁人了,那就把它摔碎,没有人会怪你……”

    ……

    转眼时间,当年白白胖胖的程玄,成了大唐声名狼藉的坏人。

    少女也出落得亭亭玉立。

    吕唐也不再是当年的吕唐。

    此时此刻,吕唐看到宋运星拿出一枚玉蝉,吕唐知道,这很有可能是燕轻寒让四师兄转交给自己的。

    吕唐有些慌了,眼睛中布满血丝,仿佛一头猛兽。他的心中还有一丝侥幸,这玉蝉,是四师兄自己的。

    宋运星叹了口气,仿佛知道吕唐所想,从怀中掏出一块一模一样的玉蝉。

    吕唐接过玉蝉,想从这两只玉蝉中看到一些破绽,但是没有,这两枚玉蝉都是悬道观里的玉蝉。

    换句话说,一只是四师兄的,一只是自己的。

    吕唐很希望,是自己的疏漏,认错了玉蝉。但他越来越失望,这玉蝉,他怎么会认错?

    宋运星看着吕唐失魂落魄的样子,伸出手来,想要安慰他。

    却没想到,吕唐抬起头,满是悲伤的脸上露出一抹生硬的笑容:“没关系的师兄,玉蝉,毕竟还没有摔碎。”

    (未完待续,明日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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