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城市大管家上个月大规模清理行动以来,很多灰不出溜的人都消失了。大街上,一下子安静了,路宽了,人少了,目之所及之处像是回到了十年前,哪儿哪儿都笼罩着一种比白开水更寡淡的苍白。
上个月卖旧家具,在网上找了一串电话,拨通了四五个,没一个愿意上门来拉货。对方的说辞跟商量好了似的,全都一样,都嚷嚷着要先加微信,看成色咋样,再决定要不要——大老远的,得看这趟活儿值不值的拉。呃……只听说过我国婚恋市场女方挑对象的门槛越来越高,什么时候连收旧家具的都变得如此挑剔了?
记得五六年前,住在东四环金台路的时候,大院里有个常年收破烂的老刘,高高的,瘦瘦的,戴一副黄塑料框眼镜,每天都在院子里闲溜达,见什么要什么,给什么收什么,从来都不挑,有时候,还会把收来的成色不错的家具倒手再卖出去,赚点小差价。老刘的露天办公室挨着小区里唯一的小卖铺,小卖铺旁有几个蓝色的大垃圾桶,垃圾桶上方有个高出平面一米的水泥台子,老刘就在那里办公。
从金台路搬走的时候,我把所有的破烂归置到屋子中央,拨通了老刘的手机。没过五分钟,老刘就来了。他手里拎着两三个装尿素的那种大麻袋,看着满地破烂像看见了宝,两眼放光,二话不说,蹲下身,一手撑麻袋,一手开始往里塞……
而现在呢,我得求着收旧家具的,人家还爱搭不理的。唉,世道变得真快。不过想想也是,城市大管家都明目张胆称人家是xx人口了,人家凭什么还要对我这种一无权二无钱的半吊子客户热情洋溢耐心周到呢?凭什么呢?
后来来拉家具的段师傅,是我在半道上抓壮丁一样抓来的。当时,段师傅开着一辆蓝色小货车。在街道拐弯的地方,车停了一下。那当儿,我正低头琢磨去哪儿能找上门收家具的,抬眼一看,笑了——三五米开外,那辆蓝货车的车斗上,正载着一台电视机。一看就是收家具的!我兴奋坏了,赶紧冲上去敲了敲车窗。果然,师傅很爽快,说可以上门收,我留了他的手机号,约好了时间,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收家具那天是在晚上,白天小货车目标太大,怕被抓。晚上八点多,段师傅一家开着车来了。他让老婆和孩子先跟着我去房子里搬床垫,再去地下室搬沙发和电视机柜。他自己留守车上,怕有人找事,最近风声紧得厉害,不小心不行啊。他老婆看了床垫,比较满意,说可以给三十,然后又去地下室看了转角沙发,答应给五十,但是电视机柜死活不要,嫌是板材的,还掉漆严重。我说白给你,拉走就行(主要是用不上,太占地方)。白给也不要,她说得果断决绝,不容辩驳,颇有外交部发言人抗议美国的姿态。
事情就那么凑巧,电梯平时很少坏,偏偏就在要搬家具的那一刻,坏了。怎么摁,按钮就是不亮。没办法,只好生扛了,好在是三楼,不是十三楼或二十三楼。段师傅的老婆一路抱怨,说早知道要走楼梯,就不来了,这下亏大了。大概段师傅在车上等得不耐烦了,最后也来楼上找我们了。见我们那费力样,他说闪开我来,一人扛起大床垫就一路小跑下楼了,到底是男人,再瘦也比女的有力气,不服不行。搬沙发也是,有段师傅亲自上阵,效率高了两倍,没几分钟就搞定了。在楼门口,段师傅一家和我聊了几句,无非是最近的热门话题,疏散人口那些事儿。大家都很无奈,叹了叹气,最后在夜幕中告别。
段师傅三十来岁,安徽人,一家三口生活于此,他靠干体力活养家糊口,有一辆属于自己的小货车,孩子在附近的小学就读。走的时候,他说今年要回老家过年,又说票不好买啊。
城市里,灰不出溜的人少了,与人力有关的各种成本在飞涨,快递外卖等拼速度的行业却骤然慢了下来。听说北京某些地区的房租一夜暴涨,以前两千块的隔断房,因为这次全城治理行动,一夜之间飙升到三千五,还不划价,你爱租不租,反正等着租房的人多得是。什么都在涨价,以前花五块钱能搞定的事情,现在花十块钱也不一定能搞定了。于是,人们又开始抱怨了。
当然,能发出这些抱怨的,永远只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城市里,还有一小撮人,不用上街买菜,不用乘公交上下班,也不用亲自去做很多事。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是不关心的。他们的肩头上担着更重要的责任呢。开大会的时候,隔着屏幕,我们才知道他们一个个长啥样。他们坐在高高的台子上,扬一扬胳膊,动一动嘴皮,指着前方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激情澎湃一番,电视机前的我们,在震耳欲聋的掌声中,就都齐头并进奔小康了。
真好啊,真好。
2018.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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