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死亡的疼

正在死亡的疼——读雷平阳的《2007年6月，版纳》

《2007年6月，版纳》/雷平阳

——《云南记》，P196页

橡胶林的队伍，在海拔1000米

以下，集结、跑步、喊口号

版纳的热带雨林

一步步后退，退过了澜沧江

退到了苦寒山顶上

有几次，路过刚刚毁掉的山林

像置身于无边的屠宰场

砍倒或烧死的大树边，空气里

设了一个个灵堂。后娘养的橡胶苗

弱不禁风，在骨灰里成长

大象和孟加拉虎，远走老挝

那儿还残存着一个梦乡

一只麂子，出现在黄昏，它的脊梁

被倒下的树干压断，不能动弹

疼痛，击败了它。谁领教过

斧头砍断肢体的疼？我想说的是

或许，这只麂子的疼

就是那种疼，甚至更疼——

一种强行施赠的、喊不出来的

正在死亡的疼。活不过来的疼

面对雷诗，依照惯例，先分节。分节之后再读原文。有一些不一样的感觉（高手请忽略）：

“橡胶林的队伍，在海拔1000米

以下，集结、跑步、喊口号

版纳的热带雨林

一步步后退，退过了澜沧江

退到了苦寒山顶上

有几次，路过刚刚毁掉的山林

像置身于无边的屠宰场

砍倒或烧死的大树边，空气里

设了一个个灵堂。后娘养的橡胶苗

弱不禁风，在骨灰里成长

大象和孟加拉虎，远走老挝

那儿还残存着一个梦乡

一只麂子，出现在黄昏，它的脊梁

被倒下的树干压断，不能动弹

疼痛，击败了它。谁领教过

斧头砍断肢体的疼？我想说的是

或许，这只麂子的疼

就是那种疼，甚至更疼——

一种强行施赠的、喊不出来的

正在死亡的疼。活不过来的疼”

作为教育人，我始终对“环保原教旨主义”保持警惕。在我有限的生活经验里，经济发展水平高的地方，自然生态更好。比如，中缅边境一线的山林，有树的一侧是中国，没有树的一侧不是中国。比如，小时候的老家，门前山林一眼望得通透，现在山真的成了山的样子。

常识、伦理和经济学一般原理，告诉我们生存永远排在第一位，对于处于生存线的人讲道德，是不道德的行为——简单的反驳是：来，我们交换场地。整个家庭全部地交换，交换一生。

但这首，轻易击破了我的警惕。

——

热带雨林退到了“苦寒山顶上”。

毁掉的山林像“无边的屠宰场”，砍倒或烧死的大树边设了一个个灵堂。橡胶苗在骨灰里成长。

大象和孟加拉虎，远走老挝。

最后的麂子，它的脊梁被倒下的树干压断。

……

这是一场关于森林的最残酷、最无助、最悲哀的战争。

更悲哀的是我们参与其中，不只是在荧屏之前观战。但我们无处发力、无从挽回。如同面对寒风，眼睁睁看着死亡的笼罩，满腔的热血没有一丝一毫的用。

作为经常开会的人，我们现在才知道，2005年在浙江安吉诞生了著名的“两山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雷平阳先生不是“奉命”写诗的人。雷平阳先生也没有“先知”能力，不可能那么“敏锐”。2007年6月写下这首的时候，他凭借的是自己的感受、判断。

——我想说的时，12年过去，我才更真实地感受到这首诗的价值、力度。

橡胶的经济周期一般是8年。过去的这个周期里，因为国际金融危机，国际资本大鳄在资本和期货市场上的操作，橡胶价格复苏来得非常缓慢。从2.万出头的高位跌到0.7万左右，现在估计是1.2左右。但再大的涨幅，再持续的涨幅，也永远换不回来被损坏的热带雨林。

恢复热带雨林的周期，需要30年、50？还是100年？

这种无法中止、无法延缓、无法挽回，永久性的“疼”，“喊不出来！”

而且是“强行施赠的”。并且无法痛击、报复施予者。只能眼睁睁看着：发生、进行、按部就班地完成。

“一只麂子，出现在黄昏，它的脊梁/被倒下的树干压断，不能动弹/疼痛，击败了它。”

雷平阳先生让我们看到，被击败的，不只是胆小的麂子，也包括胆大包天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