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大人教我识物时把大枣叫“家枣”,把小而圆的酸枣叫“山枣”。)
大年三十的早市,物品丰富多样,热闹非凡。其实,我早已把年货准备好了,上早市只是凑热闹而已。
我在人群里,后背像浪涌一样推着你;假如前面那一群人突然停下来,前后的夹击力会让你像芭蕾舞演员那样身子上拔脚尖着地,我受不了这种“拥护”,挪蹭到十字路口处旁岔出去。
恰巧这一岔,我有了重大发现,这是往常根本见不到的“家枣”,仅这一份,是个中年妇女卖的,我如获至宝,欣喜若狂!
我蹲下,双手撫摸着“家枣”,它紫红色,像缩小版的圆枕,又像是放大版的胶囊;触觉光滑饱满,扔嘴一个,嘎崩甜脆,我抬头问:“这是冰箱冷冻保存的‘家枣’吧?”
“是的。”
我看到旁边放着一个布兜,从兜面鼓出的痕迹断定也是“家枣”,我把手伸进去掏出来,“啊,这是醉枣!”我随意拿出一个用手指一捏,枣核钻出,真是核小多肉,放在口中,软甜可口略带酒香,“嗯,家乡的味道!”
卖枣的中年妇女大概是听出我的口音是老乡,于是说:“去年秋天,我回娘家帮助收枣带回一些,吃不了就放在冰柜里保存,保留着摘下时的原汁原味,怎么样,口感很好吧?”
我回味着家枣的口齿留香赞道:“口味独特,这枣真好!”
这时,有个人在我身旁蹲下来,还没等他伸手我就把铺枣的底布一掀一折一盖:“我全要了,包括布兜里的醉枣。”那人遗憾地离开。
亲爱的读者,别怪我自私没风度,因为这枣饱含着家乡的味道,说的明白点,就是我老家猪圈旁两棵枣树上的枣的味道。
前六十五年,父亲三十五岁。那天下着春雨,记不清楚父亲从什么地方扛回两棵枣树,大概有父亲举起锨把那么高,擀面杖粗,根部用破布包着一坨泥土。妈妈说把枣树栽在前院园子的东南角和西南角各一棵。爸爸笑着摇摇头,拿起锨就在猪圈墙南侧两端各挖了一个坑,我跳下去到腰那么深,爸爸伸手把我拽上来:“都七岁了,还添乱!”
俗话说: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换钱。爸爸栽的两棵枣树当年嫩枝伸长了不少,虽然开了一些花,但是没有接果。
第二年春天,爸爸和妈妈商量买来两头三四十斤的猪。这两头猪能吃好动,能洒好屙,把猪圈搅动起刺鼻的臊臭味,我捂着鼻子问爸爸:“你把枣树栽到猪圈旁,结枣了没有猪粪味吗?”爸爸回话可真有劲:“你啃煮青苞米时有粪味吗?”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转身离开。
爸爸这个人,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从来都不给你释惑解疑,按照他的道理,凡事自己多观察,用心悟,多体验,实在是“猪脑子”时,他再指点你,但是得附加上使人惧怕的挨巴掌或弹脑袋;说实在话,我宁可挨巴掌也不愿被弹脑袋,巴掌拍在屁股上能忍受,可是爸爸那“铁指”弹在脑袋上立时就隆起一个大包,有时我脑筋不能急转弯,都怀疑是爸爸的铁指造成的后遗症。
过了一段时间,我悟出爸爸挨猪圈栽枣树的秘密:雨水把猪圈里的粪便泡成了浆汁,浸润在枣树根下,枣树疯长,枣叶油黑发亮,两棵树的嫩枝交叉成网,遮住猪圈半个上方;猪圈北侧是猪棚,南侧是网,就是这个安全布局保住了两头猪的命。有一天夜里,我在熟睡中被爸爸妈妈的嘶吼声惊醒,只见妈妈端着油灯,爸爸开着窗户敲打着铁锨震耳欲聋,随即将铁锨掷向园内,“狼跳出墙外了!”爸爸边说边把迈出窗户的那条腿收回来。我揉着眼睛好奇地问:“你们咋知道的是狼来了?”“这孩子,睡觉跟死人似的,没听见猪被吓得在圈里乱跑乱叫吗?”妈妈把我按在炕上提提被子说。爸爸躺在床上跟妈妈说:“狼真‘贼’呀,一条狼站在墙头上接应,另一条狼在猪圈外面绕,就是没敢往里跳,这两棵枣树起作用了。”后来听妈妈讲,狼曾经咬死家里两只羊,还叼走过一头猪,所以,家里好几年都不养羊养猪了。
第二天早晨,邻居家吵吵嚷嚷的,原来他们家的一头四五十斤的猪被狼叼走了。真是“贼”不空手呀!
这一年,枣是丰年,果实累累枝上挂,可喜人了!我心想爸爸这两棵枣树选址也有失误,爸爸特意把枣树大枝杈朝向猪圈侧,是减少了对园内蔬菜成长的影响,但是猪圈上方的枣怎么摘呀?我不问,就等着看“热闹”!
我看到:风摇动着枣树,枝叶相互摩擦,穿着红袍的大枣落在猪圈里,两头猪争抢着吃枣,可把我心疼坏了,气囔囔地问爸爸:“难不成你栽的两棵枣树是专门给猪吃枣的吗?”爸爸头也不抬,一巴掌扫在我的屁股上:“傻瓜!掉在猪圈里的是虫枣。”爸爸牵着我的手,把落在猪圈墙的一个大红枣递给我:“你仔细看看。”
我接过枣一看,在枣脐边上有一个小圆眼,把枣捏开,里面有一个粉红脑袋的小白虫一曲一伸的,身下有紫黑色的虫屎,怪恶心人的,我猛地将它扔进猪圈里。
当枣熟得差不多时,我几乎是天天发愁怎么摘枣,妈妈懂得我的心思:“孩子,别整天不开心,你爸有办法。”
有一天早晨,我还在睡觉,妈妈把我的被子一撩:“快起来,你爸打枣呢!”
我“腾”地起来,急忙穿好衣服往外跑。妈妈喊:“你把裤子穿反了!”
爸爸真有办法,我打心里佩服。爸爸把一条大线毯的四角各系一个绳套,再在猪圈墙的适当位置插进钎子,绳套挂在钎子上将毯子绷起,打下的枣就都落在毯子上。收枣时,爸爸和妈妈各在一侧配合默契地将毯子拽着收拢,最后把枣兜出来。
我抓起一把大枣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往裤兜里装,忘了起床时把裤子穿反,竟然把枣撒在地上,我蹲下身子捡枣时,偶然抬头,看见爸爸嘴咧开一道缝,这就算是笑了,这一道缝我都极少见到的。
打下的枣统归妈妈管理了。妈妈挑选又大又圆看着上眼的枣放在阴凉通风处晾几天,再把这些枣放在热炕上烘焙些时日,然后把这炕枣装进筐里存放在阴凉干燥处,这样保存的枣紫红发亮,肉软特甜;妈妈把那半青半红的枣装进罐头瓶子里喷洒少量白酒摇匀,放些时日就发酵成又红又软的醉枣了。冬天招待客人时,妈妈端上一盘炕枣一盘醉枣和几个化冻的冻梨,还有自产的炒瓜籽,客人真是叫好呢!
我上学,妈妈有时也给我装上一把炕枣当“零嘴”,每次装不是五个就是六个。有一天,我掏书时发现书包里有十多个大枣,这一定是爸爸把枣放到书包里的,因为妈妈向来是先说明后做事,而爸爸是做了不说。
算起来,爸爸去世近23年,妈妈去世也近6年,老家的房子已卖掉三十多年了,可是,爸爸栽的枣树就像栽在我的心里,那枣味始终在我的心里发酵着。
如今,我已步入老年,对爸爸当年栽在猪圈旁的两棵枣树始终在“悟”:爸爸移栽枣树选定四月初掌握的是“天时”,把枣树栽在猪圈旁选择的是“地利”,而枣树与猪的互利共存似同“人和”。其实,想成功一件事情,都需要讲天时、地利、人和的呀!
也许这才是我对“家枣”情有独钟、恒定不忘的缘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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