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在的神态，会安慰他爱人，在长夜漫漫；这细微的笑脸，在望着他爱人，自远而来。
九十年代初，这个小城最繁华的工人路地段，建起了一个十多层的高楼。名字叫“良友大厦”。好象有三十八元钱一人的自助餐，当时，可是个高消费，且还是新鲜时髦上档次的事。
但最引人遐思的，莫过于有室内游泳馆。
游泳，对于这样一个江南水乡来说，实在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但，恰恰是因为实在太平常的事，居然有人要在室内再去搞一个游泳的地方，那就不免得要教人猜疑遐想了。
当然，说得起劲的，大部分是传言的主力。我相信真正去消费领略过的并不多。事实也证明，好象这个自助餐与游泳馆，不久就在人们淡忘的时候，渐渐销声匿迹了。
城市也有了发展，新的城市中心，新的酒店，新鲜的消费方式，也都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那里有更让人津津乐道的事物。
我第一次走进“良友”是在九十年代后半期，具体哪一年已经忘记。那时“良友”已经沦落为这个小城二流的酒店，如同一个年老色衰的娱乐从业人员。
但，彼时，“良友”的二楼被人租下，新开一个茶馆，名唤“神农茶馆”。
从“良友”底楼坐电梯上去，一出电梯口，有一张四仙桌方圆，一人多高的铜茶壶。里面装饰很是古色古香，很江南格调。有许多搜集而来的各式花窗、门板、桌椅。靠南面窗口，是半封闭的茶座，类似于包间。卫生间在最里端，人工做了一个小溪，有小鱼自由徜徉。有一座小桥，须得过桥才能进入卫生间。
普通三炮台的八宝茶，好象是十八元一例，算是最便宜的了，后来也有中午茶时，只收十五元的。其他应该在二十五左右居多。已经记不太真切了。还配有几味各式干果蜜饯，或者水果之类。不同的茶，会用不同的茶具，这一点倒很是让我欣赏。
这样的茶馆，放在现在，那是稀松平常。可在当时，这样的小城，还是觉得希奇有味道的。
茶馆里，还时常会见得一留着长发，络腮胡子，着中装的中年男子，身型有点魁梧。打扮得一付与常人不同的艺术文人相。偶尔，我去卫生间，便可见他在卫生间旁边的一个小间里，大概是泼墨书写，绘画的样子。
已经忘记我第一次去，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与什么样的人。但，有一点必须承认，我吃茶的习惯，就是从进这个茶馆才真正开始。
我点的最多的，是“黄金桂”与“江山绿牡丹”。
“江山绿牡丹”是绿茶，产于浙江江山县，也算是本地茶。这个茶的特点是最后有一道工序，手工成型，犹如一朵牡丹花，泡在水里绿意盈盈的样子，看了心情委实风雅得很。
我每与人去，大都是点这一道“江山绿牡丹”。朋友们总是希奇与惊叹，我也自在那边洋洋得意，无意间讨一份虚荣与满足。
这个茶，好象知晓的人并不多。现在我去茶馆点这一道，很少有这个茶种，即便有，也是散装的，少了最后一道工序，若不是门道深的人，是看不出来，原是江山绿牡丹的。
（江山绿牡丹）
黄金桂是青茶，与铁观音同类，但口味略微比铁观音来得清雅。我每独自去“神农茶馆”，大都点这一道。一个原因，因是青茶，可以喝一下午、或者晚上，都不至于一下子淡了去。这一点，不比绿茶，三泡之后，便是寡然的无味。
泡黄金桂用的工夫茶具，旁边一个小炉子，用酒精之类点着，泡茶的水在一个小巧的紫砂壶中沸着，且常常是一个细致婉约的年轻姑娘拿了装茶叶的罐头，几样竹制的，用来拨茶叶，夹茶具的用具，在桌子的对面，如同表演一般，纤手轻举，神情专注。闻香杯、小茶盅，一一递来，茶香氤氲。
我很享受这一过程。有“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的婉约情致，也有红袖添香般的旖旎温情。
许是独自去的多的缘故，每去，与其中的一位女子见面颔首致意时，竟然也觉得有了几分默契。那些个服务员着的，都是茶馆提供的中装，上身是暗红的织锦缎靠身小衫，下身是深蓝色长裙，应该也是有小碎花的，记忆有点模糊了。那女子身材很是窈窕，我觉得该有一迷六五以上的样子，这个身高，对于大都南方的女子，算是不错的了。
她有一张线条很柔和的鹅蛋脸，虽然我并不是十分喜欢鹅蛋脸的女子，但是她是例外，竟觉得这张脸很是让人亲近。一双眼睛很大，眼神很温和。脸上是浅浅的温情的笑意。
我都没有办法用我脑海里能有的文字来描述这样一个笑容。能击穿我记忆，可以至今都念念不忘的一个笑容。
有时，她与茶馆里别的客人那里添水，从我身侧走过，也或者坐下来，给我的黄金桂加水。倒入滤器，再倒入茶杯，递到我面前。偶尔，我也客气道，我自己来即可；她总是那样笑意盈盈道，没有关系，现在不忙。
某次，晚饭后，我早早去了茶馆，她也是刚到，应是晚班，匆忙换了工作服与我泡茶冲水，站在我一侧。她身上的长裙本是高开叉的那种，也不知是何原因，那条长裙的开叉竟然高到了胯骨的部位，也或者是那个地方脱了线迹，反正，实在是有点高了。
她也意识到了，用一只手捏着了那个开叉处的裙片，脸上一片飞红，满是羞涩的笑意。继续与我续水的那一刻，浑身都洋溢着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直至今天，我记忆最清晰的即便是这一张鹅蛋脸，还有那一双眼睛，以及那个轻轻浅浅，温情款款的笑容。
我常常都觉得，这个笑容对于我是有那么一点特别与亲切的。当然，或许每一个吃茶的客人都会与我有一样的想法。那些不过是大都男人对于美丽女子一厢情愿的臆想。
再往后好几年，我去了外地。待到我回来，再去，茶馆还是那个茶馆，可是总觉得情致味道大不如前，但说不清楚是哪里不一。后来听人说，原是换了老板。我也就兴趣索然，好久不再去。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这个小城的仓基街，一排临河的仿古建筑，神农茶馆又开张了，那个大大的铜茶壶摆放在店门前。
我初闻这个消息，着实激动了一下。毕竟，那个地方还是我喜欢的，开窗即是临河，对面是苍翠的西山，隐约可见紫薇阁，有“临水人家半掩扉”的格调，也有“紫薇花对紫薇郎”的意境。
茶馆分三楼，底楼少有人坐，我只一次，因是人多，故在底楼那个大长条桌上；二楼大概消费要高一点，但小吃的干果蜜饯水果之类是配的；三楼应该是消费最高的地方，那些东西是自助的，可以不限量取用。
对于我来说，分个三六九等，这一点很不喜欢。何况，对于大都真正老茶客来讲，吃的东西是相当有限的。这样吃茶，坐个地方还要有限制，觉得失了感觉。
后来陆陆续续去过不少次，也的确是见到了原先的老板娘在茶馆里，也确信茶馆依旧是回到了原先。但总是找不到原先的感觉。
再后来，我就基本上换了茶馆，去了“一江春水”了。但每路过此地，总还是要特别的望上一眼，然后勾起一点上个世纪末的一些可归入为青春往事的回忆。
自然，最特别优先记得的，便是这个茶馆女子。很奇怪，她是本地人，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我竟然从来没有在这个城市里遇见过。
直至今天，我依旧有满满的信心，即便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我都可以一眼认她出来的。她的那份笑意，已经成为我记忆里的一个标识。
后来，我常去郜家岭吃馄饨，吃完后，往横埭街上走走，路过史东山故居，偶起兴致进去参观，看到一句话：
——“这自在的神态，会安慰他爱人，在长夜漫漫；这细微的笑脸，在望着他爱人，自远而来。”
那份相遇般的喜悦，难与外人道明，心里委实喜欢之极，用手机记录下来。
于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总是每日清晨，去郜家岭吃一碗馄饨，看一张都市快报，然后沿着横埭街，在那一排香樟树下走到金牛弄、紧转桥，然后折反。
也偶有时间充裕的早上，拐进金牛弄，沿着新砌的石阶上东山，看一眼碧云大桥，以及东去的洛河水。
但，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在街的这一头，靠着河边的水泥栏杆，看几眼洛河里的漂着的水葫芦，或者抽上一支烟，连更多的思维都没有，就上车走了。
又往后，我又看见一个笑脸，那样的盈盈满意的出现在我面前，很暗的背景，却有亮白的身影。如同一个人，在深夜与你细谈，在你对面，远远的望过来，细微地笑着，满是从容沉静，而你即是那个轻浮急躁，失了沉静的男子。
满是不勘。
那些笑意，总是这样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或者是闪现在我眼前。让我轻易失了平身该有的沉稳，还有那样一些情愫涌起。
那些个笑意，如同我欢喜的五四散文，散淡、轻远，却是韵味无限，回味绵长。似乎总是我生命的一个情结。
忽然很想就此可以退休，然后不必很懂行很专业地摆弄一些花草，然后可以象朋友说的那样，再读读民国时候的人与事，可能就老了。
又N年过去，时间到了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间。
偶与一朋友聊起这个话题，朋友大呼惊奇，原是这位女子与我朋友原先是熟识的同事，只是近几年也久未有联系。
也谈到了当年的一些轶事，我听闻之后，有镜花水月的感觉。
许多美好，还是存在文字里，记忆中比较恰当。
2020/05/26 雨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