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觉得世界就是我奶奶牵着我从家里走到小卖部的距离那么大。
这几天发现从家到小卖部其实只有十步远。
后来，我去了城里，金鼎往北我都没有去过。
后来我去了济南，从历下区坐车到56路的末站河头王庄，就像发现了新大陆。
有一次我去北京，感觉上有两个小时都飘在帝都上空，夜晚十一点的帝都每一处都是今灿灿的黄色，就像一件龙袍上镶了密密麻麻的黄水晶。
有一次我去海边，我却想，还是世界小了好。
可是世界多小算小呢？
我奶奶1932年出生，七岁去东北，十八岁回来嫁给我爷爷，之后就是细水长流的余生。
今年我考上研究生，我给我奶奶说，我九月份要去大连了。
我奶奶说，大连，就是东北那儿的呗！
我奶奶老年痴呆好多年了，人都认不全，她能想起来东北有个城市叫大连。我在复试之前都不清楚大连在哪里，只知道是烟台的另一端。
我给我奶奶说，到时候你去送我吧，我们做火车再下趟关东。
我奶奶说，我可再也不坐火车了，你不知道坐火车多累，坐一趟火车丢半条命。我们当年下关东的时候先到济南，再坐到天津，再到山海关，下车换个火车到锦州，再到吉林省长岭县，我们就住在长岭县。
此时是2017年，我奶奶86岁了。
她上一次坐火车走这个路线是1950年，她18岁。
我奶奶给我讲长岭县的故事。她说那里有大片大片的苞米地，用向日葵包裹一圈。粮食吃不完，烟叶点不完，烧锅喝不完。
我奶奶的爸妈有三个女儿，她是老二，他们在长岭县城租屋子住。租房的人没有土地就没有粮食，柴米油盐都要在街上买，。我奶奶串亲戚在路上看到乡下大片的苞米地，回来就和几个同龄的女孩子去摘玉米。
看守土地的老头看见了，问她们“你们哪来的啊，为啥偷苞米啊？”
我奶奶说“我们是打山东老家来的，住在城里街上，因为没有地要买粮食，反正你们也吃不完，让我们掰一些吧。”
老头听了没有责怪她们反而给了很多苞米，临走还掰了几个向日葵花盘带回家。
我奶奶说东北的乡亲都很豪爽，偷摘玉米从不怪罪，只说“摘够了就行，吃完再来拿，反正我们也吃不完这些。”
她们几个累了就躺在地里，随手掰下一个花盘磕瓜子，磕一整个下午，晚上抱一布袋玉米回家。
我想我奶奶这时候也就十一二岁吧，我大姨奶奶已经成年，小姨奶奶或许还没出生，没有家事可操心，没有土地可劳作。
向日葵花应该是金灿灿如阳光一样的颜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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