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外婆

外婆六十多岁就因为肝病离开了我们，感觉就像一个天天拥有的东西，总以为她会一直一直在那个地方，永远不会离我而去，而当将这件物品视作珍宝时，你越发觉的不可失去，也不可能失去，甚至都没想好失去后的结果是怎样，因为那样的结局不在自己的接受范围内。

但现实是，外婆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间倒下来了，我刚刚初中毕业，在一家小厂内打暑假工，妈妈来叫上我一起去看外婆。

外婆家离我家有三十公里之遥，对于没有公路的乡村来说，每次去都得折腾上一整天的时间，而去的方式，大多数是用徒步方式，每每暑假和寒假父母亲都带着我，起个大早，踩着露水浓浓的田间小头，穿过一个又一个贫穷的村落，直至下午三四点的光景才可抵达。

我们要经过一个小镇，小镇很旧，俩边的街铺摆设着各色百货，烧饼店的伙计围着白围褂，汗流夹背地打出一个又一个烧饼，每每此时我总是不愿多移一步脚，用饥饿和贪婪的眼光看着人家灶台上一只又一只金灿灿的圆圆的食物，可我一直骑在父亲的肩头，他甚至连稍缓地停下都没有，继续他的行程，母亲背着包，包里有我们的换洗衣服和在家带给外婆的一些食物，如煮熟的鸡蛋或地里结出的瓜果，看样子很沉，但我看到母亲很开心，一直在对我说，我们去外婆家喽，我们就要见到外婆喽。言下之意可能是她也要见到她妈妈了，多开心啊。一个一年当中只能见到两次面的母女，可以理解是一件多么兴奋的事。

小镇里每次经过都能看到戏剧团演出，虽然听不懂，但我骑在父亲的肩头，可以透过噪杂的人群看到舞台上花花绿绿的人在手舞足蹈，油彩浓墨的脸看着甚有些吓人，但我一点都不怕，我用一只手扶着父亲的头，一手拿着妈妈在小摊上买来的糖果，好奇地看着这么多人围在一起注视台上的一举一动，偶尔的欢呼或掌声雷动，让人觉的他们的生活过的是如此的安逸和快活。而贫穷，我知道，在那个时代总是与普通老百姓挂上等号。

每每这时候，父母亲总是会停下脚步，加入欢呼的人群，兴致勃勃地观看一会儿，有时看的入痴，见中午的太阳都偏西很远了，才在母亲的恍然醒悟下催促着转身离开，匆匆赶往外婆家。

记得还划过水船去，水路少了陆路的曲折，要节省些时间，父亲摇着橹，母亲拿着篙站在船头，我和姐姐坐在用竹杆撑着塑料薄膜搭起来的船苍里，听水流在船体下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在摇摇晃晃中便睡着了，等到有谁叫醒时，外婆的笑脸已呈现眼前，那种梦与现实同时出现时，我不相信我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当被外婆搂抱，我才实实在在地感知，我千思万想的人便在眼前，总是有一种幸福的情绪荡漾在心里的一个角落无法言说。

我在外婆家一待便是一个暑假或一个寒假，父母亲放下我，过几天就回去了。小时候我并不是一个贪玩的孩子，相反我像一个女孩子一样，整天就在外婆的那间低矮的小房子内，有时睡觉，有时想心思，小小年纪，总想着一些天马行空的事，不着边际。

外公每天会出去捕些鱼和虾回来，那时的鱼虾甚是多，外公出去不稍一刻功夫，便会够我们一大家午餐食用，外婆烧好饭，单等外公的美味回来下锅。

自从二舅娶了媳妇之后，外公和外婆就用泥巴堆彻了一座土房子在村子的东头，屋顶用稻草铺设，外面一间吃饭，里面一间放一张小床做卧室之用，卧室朝南开一小窗户，很小很小，仅能透进一点点光亮，加上在卧室的正南面又同样用泥巴搭建了一个小厨房，里面砌了灶台，烟囱里的烟经常在刮风的天气涌进来，让人呛的难受，每每我在里面睡觉，外婆总是赶我去街上玩，她说，一个小男孩就该出去溜溜，别一天到晚地窝在家里，长大了，没出息。 我出去转了一会儿，又回来了。

大多数是外婆拉着我去村里别的人家串门，让我叫这是什么舅舅那个什么舅公，反正全村人都是亲戚，都能叫上一个称呼出来。

而晚上的节目尤其精彩。村里的大队部里有一台奇大无比的电视，在一个大柜里锁着，每到天黑的时候，全村男女老少都聚集过来时，有人就打开柜子，开了电视，从新闻联播到电视剧再到晚间新闻，每个人都看的津津有味，我也是，从来不放过每一个细节观看，哪怕其中穿插的广告也让我意犹未尽，外婆会在这当儿出去买根冰棍回来放在我手里，不言也不语，一手搂着我，一边和边上的人聊着各种她们感兴趣的事。

我被父母亲接回去时，总是哭闹着不愿意，我不知道下一次的见面是什么时候，因为总感觉下一个假期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就很羡慕离外婆不远的表哥表姐们。

记得有一次冬天回去，骑在父亲肩头过一条冰冻的小河时，他脚下一滑，便将我重重地摔下来，滑到不远处的水里，母亲急急呼救，待将我湿漉漉地拎上来，换上带回的衣服，她早已哭的稀里哗啦，一个劲地埋怨外婆不该将她嫁那么远的地方，怨外婆不公平，怨外婆没有像对待其他女儿一样将她也嫁在她不远的地方。

听母亲说，有次摇船回家，半路下起大雨，刮了风，船控制不住漂向下游，等到风平浪息时，天晚了，船内进了水，又冷又饿，只好上岸去投靠好心人家，抱着我一家一家地央求别人收留一宿，等好不容易安顿下来时，天已快亮了。

见到外婆时，母亲一个劲委屈地哭，外婆也哭，母女俩抱头相泣。 外婆有病时查出是肝癌晚期，我被妈妈从厂里叫出来，她眼眶红红，当听到她告诉我情况时，我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我不知道我当时该怎么办，我以为这样的事不可能或永远不会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至少不会落在我的外婆身上去，然而，现实无情地打破我所有的自我美化的生活，我的眼泪自始至终都在不自觉地向外溢出，我想停止这种悲伤，但无法抑制。

我们难得坐了一次轮船去，外婆躺在她里间的卧室内，微弱的光亮映在她蜡黄而干瘦的脸上，俩只眼睛空洞而无神地望着低矮的房顶。天空下着雨，院子里的积水时时有漫进房子里的危险，几个姨和舅舅在拼命地堵着污水流进来，但似乎无济于事，雨水带着泥巴浑浊地冲进来，外屋一片泥泞。

外婆见到我，伸出枯瘦的手，我跪下来，接过她冰凉的手，太凉了，这手掌哪像曾抱着我搂着我的手掌，这哪像给我做饭给我温暖的手掌，我将脸埋在这冰凉的世界里，泪水如珠，外婆，外婆……

晚上妈妈和外婆睡一张床，我和父亲在外面打了地铺，她们在里面说着窃窃话语，我们听的真真切切，外婆说她不应该将母亲嫁那么远，回来一次都不容易，吃那么多的苦，她还说，等她走了，能不回就少回吧……

真到天亮。 天亮了，外婆走了……

外婆走时，姐姐的女儿刚刚诞生，没能去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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