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第七十一个父亲节
小时候我记得父亲早晚一直都要在神台前上一柱香,然后跪拜三个头,东边一下,西边一下,中间再叩一下,室内烟雾缭绕,烛火通明,观音菩萨在堂屋中央靠后墙位置正襟危坐,一手拂柳枝点化人间露水,一手举掌默念,仿佛世间所有贫穷苦恶皆在瞬间可以度化。
这样的举动,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如此,无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逢初一十五还要到村东头的小庙里伺候一下。
那小庙里的佛像可多了,小时候我跟了去,只觉的里面全都是长了长手长脚的怪物,心里发怵,总不愿前往,不过里面烧香叩头者众多,村里的成年人家家都得去乞求跪拜一番,似乎这样一来就会带来他们的好运气,或他们想要达到的乞求愿望。
我在上学之前,村里刚刚分田到户没多久,离开大锅饭的日子让许多人甚是迷茫,也很不安,不知前途光明或黑暗,有如失去主心骨,不知是否有能力承担一份养家糊口的责任。 我想父亲应该也经历过这样的时期,在苏北农村,能将自己心事寄托的,或许也只有神灵能够帮助。
向佛道不平时,佛不语,静静倾听;与观音诉生活的沧桑,并求的平安与幸福,观音无动容,只作默默接受。
父亲的幸福应该是全家有的吃,孩子有学上,能睡个暖被窝或许就是他最大的心愿。
我曾在他三叩九拜的烧香当时听到他的喃喃叨语,可能我还很小,大抵是不怎么明白其中含义的,但那时,我也认为,可能只有这个从未见过真身的所谓菩萨才能救我家于温饱边源,至于信与不信,我不是太理解虚无缥缈的东西。
而自从我上了小学,然后中学就知道,父亲所谓的信仰不过是迷信罢了,不值的可信,在现代唯物主义科学观发达的世界,过于迷信,只能让人精神中毒,依赖无法实现的寄托来达到自己欲望中的目的,老师告诉我们,是可耻的,也是要反抗的。
但我不敢说父亲的行为是可耻的,更不会反抗继而让之纠正。
在八十年代中期,我和姐姐的学费一直是困挠着全家的难题,父亲在东借西借凑不够我们的学费后,便在观音前燃起香火,默默念诵,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每每遇到自身无法解决的事情时,总会寄希望于菩萨。
我很怨恨这种将希望寄托在精神慰藉之上的安慰,初中时我甚至在他跪拜的佛前,当即将香火撒飞,怨他不该对着一个泥巴乞求自己可怜的愿望。
父亲没有打我,但我看到他眼圈里泛出的湿润,在烛火中映出晶莹的光亮来,我突然觉的,在别人家的孩子没钱上学,而父亲却不肯放弃时,至少他没有将我们拖进泥洼野草飞的耕地里,没有要求我们像其它孩子一样,早早地离开学校扛起锄头,卷起裤腿从事盲目的体力劳动。 他只是要求菩萨能够多多照顾这个家庭里的孩子,多学点知识,离这个底层远点再远点。
他这个最卑微的要求,应该没有错。
可,菩萨依旧不语。
几年后,家里买了第一台黑白电视机,我也离家去外地求学了,周六回来时,有时会发觉晚饭后父亲却早早地坐在电视前看节目,而没有去观音前烧柱香,甚有些不适应。 悄悄地问了母亲,告诉我说现在逢初一十五还是要烧的。
我对父亲开玩笑说,不怕菩萨恼了,怪罪下来全家可受的了?
父亲摆摆手,卷着烟吐着烟圈说,这辈子一直求菩萨办事,哪件事能如我愿,现在都提倡劳动致富科学致富,你看人家电视里新闻说的,好多地方都小康了,还是信自己才是真的。
我问,那你不信那一套了?
父亲用手指放唇边,嘘……不可不信,不可全信,信不言,不信不可亵渎。
我说我不懂,爸,你玩深奥。
前几年回老家过年,发觉堂前的柜台上干干净净,丝毫看不见点点香火灰的痕迹,烛台也换了,蜡烛是插电可亮的工艺品,观音菩萨也是面带微笑,脚踩莲花,小童环绕。
除夕放了鞭炮,香烛插上电,三柱工艺香里面通了电极,尖头红红,犹如燃燃而起的香火,栩栩如生,父亲难得不拜也不跪,全家在堂屋围一起吃着团圆饭,谈笑风声。
我又问父亲,怎么不拜拜? 父亲有些微醉了,他说,这世道,人胜天,天还有什么用,天就是狗屁,信它,它一定在心里扰乱你,不信呢,它也不会拿你怎样,就是一个不存在的幻觉罢了。
我知道他醉了,但又觉的他没醉。
在写这篇文字时,我想问自己,父亲的信仰到底是什么?在最艰难的时期,对外伸手无助,对社会无所适从又茫然无知时,他将内心的寄托信仰了我所不屑的封建迷信,是一种悲情寻找寄宿的方法,在那样岁月中,自己宁可去乞求一个不存在的神灵,也不愿放弃自己子女的教育,从另一方面说,在父亲的内心深处,最终可信的还是知识才能够改变这一切,所以他一直没有放弃我和姐姐的学业,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群众的生活越来越好,那些由于贫穷而生出的无奈也不复存在,由无奈中延伸出的精神寄托也打破了人们的幻想,在扎扎实实靠自己汗水打拼的生活中,他们终于看清了,这世界能给他们的,只有靠自己才能创造幸福的生活出来。
父亲的信仰到底是什么?我在另一个城市发微信问家乡的父亲。
父亲没回,刚刚教他的语音功能可能还没学会,不过不急,我等着,总有一天他会告诉我他的答案。
父亲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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