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复被锁定!什么原因?)
父亲是个荣誉军人,所以那时我们家大门口常年挂着一块光荣牌。
这块牌子是木质的,大约50cmX40cm的规格,红漆地子,上书柿黄色仿宋体大字:“荣军光荣”。
荣军是荣誉军人的简称,也是对伤残军人的尊称。
父亲在济南战役中立了个一等功且毫发无损,随后参加淮海战役,是华野九纵二旅特务连的班长,在王庄战斗中负伤,右腿股骨短了三厘米,便进了山东荣校。解放后荣校由军队交由地方管理,父亲又转业到地方政府工作。评残时,先三等甲级后二等乙级。
当时,许世友是九纵司令员,之后聂凤智继任。也巧,建国后聂中将任南京军区司令员时,我岳父就在司令部为聂服务,我太太也在南京出生——生在了原九纵司令员的身边,也算我们两家冥冥之中的缘分了。
第一次感到荣军光荣,是上小学的时候。
要过年了,学校拥军优属,安排一个班的学生到我们家打水扫院子搞卫生,小伙伴们你争我抢地干这干那,一张张小脸热得红扑扑的,额头上沁着汗珠,人人都以能给我家干事为荣,我就感觉自己和其他同学不一样,内心充满了荣耀。
特别是民政部门组织人员一路敲锣打鼓给我家换挂新光荣牌、送光荣灯、送年画慰问信,更加觉得满脸光彩。
除夕夜,看到影壁墙上映照着光荣灯闪烁出的红彤彤的光芒,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满怀幸福的喜悦伴着鞭炮声声,真恣!真高兴!
荣军很光荣也很实惠,那种实惠在那个连割点猪肉都算家庭大事件的年代,让一众邻里羡慕不已。
每到春节,父亲会分到一个大猪头、一副猪下水和一条大鲞鱼。
母亲认为鲞鱼寓意吉祥寓意年年有余,都是把它挂在屋外墙上展示到来年春末夏初。父亲则会神情专注地拾掇着猪头、下水。猪下水能出好几道菜肴也好拾掇,多搓洗几遍就可加料下锅煮。拾掇猪头就费事多了,得先把毛屠掉,还得用烧红的烙铁把耳朵和鼻孔弄干净,最后还得用斧头劈开。
据说,小时候我与父亲寸步不离,父亲做这些事我会在旁边看。—— 忙年的事,都有着某种略带神秘加神圣的仪式感,因而令我兴奋、想象、期待,以看热闹的方式参与其中,包括父亲用磨石磨斧头,我也站在后边看。父亲磨好斧头顺手一摔,就砍到了我的鼻梁上。从此,与荣军光荣有关的记忆,伴随一种深刻的剧痛,嵌入了我那时还朦朦胧胧的脑海。
与父亲一样是荣誉军人的,还有我叔伯大舅家里的二表哥。二表哥是个军医,孟良崮战役被爆炸的炮弹震出毛病,转业成为老家人民医院的第一茬大夫。大舅是个老学究,年轻时当老师,属乡绅名流类型的人士,远近四方享有声誉和威望,因而当了一段时间的保长。建国后历次政Z运D是过了关的,却在WG后期被人家翻了旧帐,在晚年戴了顶"历史反GM”的帽子。
大舅两个儿子,大儿子也就是我大表哥解放临沂牺牲,现在仍安葬于临沂烈士陵园,是个革命烈士。大舅家大门口左边一块"烈属光荣"右边一块“荣军光荣”,挂着两块响当当的光荣牌,里面却住着个反GM分子,这太不科学太反逻辑了吧?我当时感到十分纳闷,就觉得那两个“光荣",对他来说是虚妄而讽刺的,是失效的,充斥嘲弄的。
直到长大了才渐渐弄明白,他是因派性斗争叫别人公报了私仇。 并且, 因 为有 亲戚关系,这种报复还含有针对父亲的意思。在J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这可不仅仅是种羞辱,这真的是能影响一个家族前途命运的事。
奇怪的是,对这件事,父亲默然以待。
他那时早已被游过街,早已是各种“学习班”的常客,似乎即使明白地告诉全世界,对付大舅就是为了对付他,父亲显示出的也是不过就那么回事了的态度。
更奇怪的是,迎受着这么多的狂风浊浪,父亲始终坚毅。
到后来我才懂,他有一句话, 对此作了 最透 彻 的注解:“我有条瘸腿!”
—— 原来,“荣军光荣”,是父亲心中金色的铠甲和红色的灵符。
父亲78岁那年因病卧床,站不起来更走不动了,我们为他申请配个轮椅。
那年古历五月二十六日下午,民政局鲁局长打电话给我,说老爷子的轮椅批下来了,可以去领取了。
我说:“谢谢!不过不用了,父亲上午走了。"
不知道天堂里讲不讲荣军光荣,能不能为父亲配个轮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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