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酒，甜糖

小时候我被父母寄养在外婆家，养到跟着爸妈回县城读初一。

记得有一次外婆指着一个隔间，说你小时候就是住在堆放粮仓的上，上面铺着木板我就带着你睡在上面。

后来长大后的我上去看过，爬上那木质的阶梯，爬上我住过一年的粮仓阁楼。那里很黑，就剩几块木板，稀稀落落的躺在黑骏骏的粮仓上边。

听外婆讲，那时外公不满意妈妈嫁给爸爸，于是在妈妈出嫁后都十分不待见她，所以我的存在只能是隐蔽性的存在。那时的外公不知道我的存在。也许是外婆的“反侦查”能力高超，说来也挺戏剧化的，直到某一天，外婆出去农田干活，外公独自一人在家时，一阵婴儿的哭声引起了外公的注意，他顺着梯子爬上来，就发现了我的存在。

外婆说是她在路上捡到的，看着可怜就捡回家养着当是积德行善。那时候路边很多被人遗弃的女婴，一向精明的外公相信了，于是我被留了下来住在了外婆家。当然这是外婆告诉我的。

六岁之前，我一直跟着外公睡的，我也不清楚为什么。

外公“嗜酒如命”，他是远近闻名的“酒仙”，以至于现在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很有年代感的小卖部；那张泛黄的高长板凳；还有那端着小碗嘬着小酒侃着"大山"外公。

小时候的我很喜欢跟着外公去那个小卖部，因为每次去那里外公都会买零食给我吃，只要外公叫老板倒酒，我就眼巴巴的趴在那玻璃柜子上，看看那些向我招手的“唐僧肉”，“老虎肉”（梅肉干），酸梅粉......再眼巴巴的望着外公，如果他没注意我，我就会顺着他翘起的二郎腿爬上去，吵闹着要回家。

这时，那个坐在摇椅上的老板就会哈哈大笑，外公意会后，都会对着店老板笑笑，端起酒碗，嘬了一口咂咂嘴，我瑶瑶他的胳膊，他就哈哈大笑说：这么贪吃，快去，看看你喜欢吃什么。我刺溜一下爬下外公的膝盖，跑到玻璃柜子外边，指着自己馋的直流口水的“唐僧肉”。小心翼翼的拆开外边印着唐僧的塑料包装袋，脏兮兮的手拿出第一块“唐僧肉”塞进外公的嘴里，外公咂咂那张没有几颗牙齿的嘴巴，笑的很开心。一般的吃了“唐僧肉”的我会安静的坐在长板凳上自娱自乐，等到外公喝够了，跟着摇摇晃晃的外公往家里走。

有一次，我很好奇，这个看起来跟水没有差别的东西，家里的水桶里那么多，为什么，外公还要去外面喝。居然还要钱，难道那种水是甜的吗？

恰好那时是过完年不久，酒缸里边还剩下些许。压抑不住好奇心，乘着外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尝了尝，又苦又辣，感觉舌头都要掉了。喝完之后还晕呼呼的，我晕乎乎的告诉外公，这水好苦，好辣，外公哭笑不得，手忙脚乱的把我送到“赤脚”医生那里，才知道我偷喝了酒。以致于我现在滴酒不沾，连啤酒都不喝。

土砖房子已经换成两层小洋房了，不禁感叹岁月飞逝，长大的长大，变老的变老。

外公还是老样子，坐在他的专属位置上在看电视，电视机上，广告主持人声嘶力竭的在喊：只要998.外公身上裹着一件厚厚的军大衣，耷拉着的头一点一点的，眼睛半眯着，干瘪的手放在桌上，手里紧紧地拽着遥控器。

我像小时候一样，偷偷的拿走他手里的遥控器，换了个台。小时候我经常和外公抢电视遥控器，他喜欢看战争片，新闻，而我喜欢看动画片，偶像剧，每次我都抢不过外公，就算抢到了，外公就找借口指使我去干嘛干嘛，就算我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回来都会看到遥控器牢牢的握在外公手里。我很有耐心的等到外公瞌睡时，小心翼翼的拿走他手里的遥控器，不到三秒他就会自动醒来。

果然三秒后外公睁开眼睛，看到我，惊喜道：茵茵回来啦！放假了吧，你爸爸妈妈呢？我笑着道：是的，放假了,爸爸妈妈在外面，他们也来了，姐姐弟弟也来了。外公点点头，笑道：你姐姐弟弟有没有来？我大声道：来了，都来了！！指了指外面。不知为什么我鼻头竟然酸酸的。

是呀，外公老了。我长大了，我假装去看外公养的小狗，走到院子里偷偷的擦了擦眼眶。

茵茵，过来，给你一样东西。屋里外公叫我，我赶紧走进去，只见他走进房间，不一会儿拿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子，里面鼓鼓的。他递给我：茵茵，你最喜欢的水果糖，蒽，你舅妈买的，我给你留了些。我拿着手里的一包糖，突然觉得很重，重的我拿不起。外公继续走到他的专属位置上，笑咪咪的看着我：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糖了。我撕开糖纸，拿起那晶莹的方糖，举着拿到外公的嘴边，外公笑了笑：我不吃，茵茵自己吃吧。放进嘴里，和小时候的味道一样，很甜。心里涨涨的。

很久之后，梦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斑驳的木门旁边，紧紧的瞪着不远的柏油马路，等着收废品回来的老人，夕阳西下，影子拉的长长的，远方出现一笔挺的身影，慢腾腾的骑着一老式单车，车后座还搭着一些塑料瓶子。骑车的人在离那个小孩不远的地方停下来，小孩连跑带跳的飞奔扑向老人，扬起头看着老人，老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在小孩的期待的目光下，掏出一个红色的塑料袋，拿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小孩开心的接过，撕开糖纸，脏兮兮的手举着一块红彤彤的方糖，拉了拉老人的衣服，老人弯下腰，把糖含进嘴里，笑眯眯的摸了摸小孩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