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穿透现实的文本回过神来时,回首,夜色已悄无声息地覆盖城市。隔着窗儿,寒冷盯住了街上每个活蹦乱跳的生命。
寒风似乎比人更熟悉人身上的每一道缝。在这寒风吹彻的晚上,我似乎从未体验过这种疼:像一根根针刺在骨头上又狠命往骨髓里钻。大家快点回家吧。
风还带给我其他生命体验吗?
只记得,我莽莽撞撞,又把今年浪费到只剩个秋天和冬季。在某个只道寻常的日子里,我睡醒,于朦朦胧胧中听到窗外秋风乍发,初而拍枯叶而成淅淅沥沥之声,再定神时,已是萧萧。这让我感到惊恐,这倒不是为那“红颜”逝在梦外,而是我仍然在时间的巨流里漂浮,如海上浮冰,不知去向。我愤怒。
夜色已经加重,北京城仍如往常一样,夜市千灯。
为何今年不下雪呢?在我印象中,这里的雪不是应该漫天地落吗?落得爽快!落得不拖泥带水!
哎!算了吧!我还是追忆下我童年的雪吧!
我记得:那时,每逢第一场雪,我都会怀着莫名的兴奋,站在屋檐下观看好一阵,或光头钻进大雪中,好像有意要让雪知道世上有我这样一个孩子。但和我一样淘气的孩子还有许许多多。
不过雪的讯息似乎都写在祖母的那本黄历上,毕竟大多时候,祖母说得挺准的,有时,祖母晚上把辈子铺好,雪就开始落了。我想象着,透过窗子里的那点微光。雪落在房地和柴垛上,落在扫干净的院子里,落在远远近近的路上,落在一栏又一栏的山上。而第二天,等雪完全落定了,我再和小伙伴一起出去玩。
有时,我们会在村子里的桥上,碰到那些赶回来过年的人,扛着大包小包,还会打招呼说“建伢子长这么高啦?”
祖母对雪就不那么热情了,让我感到自责的是:多年后,我此时此刻坐在寝室里,也对很多事都没有兴趣,哎!我对生活对周围的世界是多么地无感啊!
多数时候,她是在屋里打盹的。只是天稍微转暖时,祖母会走很远的路,拜访她那一辈的朋友。她们会坐在院子里晒着暖暖的太阳,然后一起说说笑……
她们分别时,总会说:天暖了再过来聊聊啊,杨氏!或者会说:明年这个时候,我去你那里啊!
但她们心里谁都没底,有的人被永远留在了今年。而那些已身处下一年的人,总会平静地问:那个人已经就死了?
不过,我的村子里总会莫名地多出了那么一个人。我记得:我的祖母曾在一个寒冷的早晨,把一个浑身都显潮湿的路人让进屋子,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身上带着许多公里的寒冷,他说他在我县火车站被骗子骗了钱。当他坐在我身边烤炭火时,炉火似乎比他胡须还苍白。我不敢问他的名字,在火炉的另一边,我感觉到迎面逼来的一个老人的透骨的寒气。多年后,我一直留着。
我留着,把老屋的丝丝寒气留到现在,即使祖母已不可能坐在门前,等着春天,没有边指着某处,边说:建伢子,那叶子抽芽了,那花要开了哟!以至于,我现在想到这似流水的光阴,就脊背发凉。
父亲昨天打电话告诉我:建伢子!家里下雪了,叫我在北京多穿衣服。父亲半是惊喜半是担心。
我想:雪依旧会落在曾经落过的地方。虽然这几年不常下雪,但人们还会把生活中的一些事情扫到一边,把一两件顾不上的事情搁到明年。雪就这样地但又是无意地改变一个人的命运。2016年的冬天,我童年好友的母亲,在雪地上摔倒,断了一条腿。他家里并不宽裕,再加上好友属于那种在村里人看来是23岁还不成人的那种。不知怎么了,他母亲一气之下喝农药死去了,据说是因为他爸老是打牌,忘记给她弄午饭,两口子吵。
村里人都说她死得不值,都在议论这事。“明氏脾气太躁啦!”“他两个都不会过日子!”“你看我,这么多年不还是过来呢?”“难怪我这几日心里慌得很哦!”。
只是,在雪还未完全融化时,她的棺材被永远地埋在黄土时,人们才算最终认定没这个人了。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从这沉重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我知道我如前几年的“回乡体”文章,都在极力去营造一种悲情的基调,都在把农村想象成苦难的载体。才会把那即使有瑞雪的日子也想得灰暗。
我打开朋友圈,往下翻,从那些家乡的朋友中感受到了浓浓的“雪意”。
佘建友停笔于2018年12月28日晚0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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