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教嵩阳院

        五一小长假第一天实在不知去哪里更好些，又来到了这里，想想离上次参观也过去十年了。略感失望，不过所谓温故知新，还是有些新收获的，兹列之。

        书院的厢房里有了一个清代登封大冶籍名儒景日昣的主题展览。曾经认真翻阅过景日昣著的《说嵩》一书，是一部清康熙年间具有集大成性质的嵩山山志。读之赞叹其体例赅备，搜罗详赡，辨析不佞古人旧说，多参以实地考索钩沉，却不知其人生前如此声名显赫，且另著有《崧台书》、《嵩崖尊生》等，可谓著作等身。

      景日昣年少入嵩阳书院，和吴其濬这类教育背景在京师的河南籍官员不同，他算是地道的乡贤。康熙三十年中进士后，仕途的起点是肇庆府高要县知县，说不辞长作岭南人也无妨，虽然高要县匪盗、水患频仍，当时的肇庆却是两广总督府所在地。景日昣任上政绩卓著，颇得民心，一些工程至今仍在发挥余热，唐代就名满海内的七星岩至今保存着景氏题写的摩崖石刻。六年后景迁监察御史，历任太仆寺少卿、礼部侍郎加尚书衔，至少相当于今天的教育部文化部副部长了，并给幼年的乾隆担任过帝师。后来乾隆游嵩岳，念及景氏，御书“国无双品”匾额，并将越南国使赶到嵩岳贡献的稀世珍宝九柄玉如意留赠给嵩山。巧合的是，雍正三年景日昣告老还乡，除了讲学母校嵩阳书院，在太室山七星岭（得名早于景氏隐居之时）下隐居著书。从七星岩到七星岭，回应着完满的一生。

        不得不提的另一位乡贤是生于登封城关镇的耿介。自睢阳汤斌于清初入朝，中州名儒崇理学之风蔚起，康熙年间进士耿介亦曾得汤文正公引荐。然而耿介最为后人铭记的还是复兴嵩阳书院之功，耿氏任嵩阳书院山长期间振衰起弊，砥砺绝学，虽不能和欧阳厚均主持岳麓书院相提并论，也总算给“四塞关河拱神岳，三台风雨作高山”的嵩洛大地留住了点文脉。今天耿逸庵先生的墓碑就保存在书院的碑廊，另刻有他的“百思箴”，仍可一读。没有人才的拢集，就谈不上发扬蹈厉，史载中州名儒冉觐祖曾五次至嵩阳书院讲学，可寻绎每一块碑刻，如寒潭鹤影，无迹可求。书院西南部是杏坛，据传为耿介手植的大杏树依然枝繁叶茂，枝条上的红丝带在翔舞，仿佛沐浴于沂水的春风。

        正对着杏坛的就是著名的大唐碑，全称大唐嵩阳观纪圣德感应颂碑。北魏的嵩阳寺，隋改为道教的嵩阳观，五代又改为书院，显然是看中了太室山主峰峻极峰下的这块宝地。李林甫撰文，大意是讲嵩阳观名道为唐玄宗炼丹，碑文无足称。何止是无足称，碑的不同部位还有直到民国的三十余处责骂李林甫的刻痕，赵明诚甚至觉得应该磨去此碑以洗名山之垢。然而终究没有被磨去，此碑的长生之道便是雄伟精湛的大唐工艺。除一般石碑分碑座、碑身、碑额之外，碑额上方还有云盘和碑脊，共五个体量很大的部件结构而成，高九米有余。碑座四面刻有十个窟龛，前后各三，两侧各二。龛内各有一座高浮雕武士像，高举一手，另一手或握蛇、蟾等蛊毒之物，或持兵器，鼓目凸腹，威武刚猛。举头观之，碑额文字两旁浮雕双龙和麒麟，上承托云盘，大朵云气图案气韵生动。最顶是碑脊，雕二龙戏珠，工丽剔透、栩栩如生。

        我更感兴趣的是徐浩的书丹，尤其是这幅书法作品的年代。今日徐浩书名远不及颜真卿，但在唐代徐浩曾是御用书家，烜赫一时，只是这要等到公元756年唐肃宗即位之后。大唐碑碑文显然是其早期作品，以篆意入隶，圆劲朴茂。宋人《墨池编》有论书风，李阳冰传徐浩，徐浩传颜真卿的看法，史料证据不足。确凿无疑的是李阳冰和徐浩以复古为维新，为初唐以来程式化、庸俗化了的二王书风吹来了质朴、健康、自然的一代新风。杜甫、元结的诗，李华、萧颖士的文，也在同一时期体现了审美范式同样的转向。中唐不仅是唐之中，也是百代之中，士大夫内部利益调整，新兴庶族审美趣味的逐渐渗透，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考量维度。

        形貌若开辟鸿蒙之际的闪电的将军柏就不必多说了，本就很有可能是数千年前覆盖嵩岳大地的古老森林的孑遗。历史是由杜撰和修辞构成的共时体，它设在嵩山的这个库房也不例外，山上的古树却召唤着某种深层的结构。嚣风不知从哪里吹来，也不知吹向哪里，吹过的却是某种可触的实在。此实在也将碧空剪接成人间烟火中几多澄明的片影，摹勒着山川物象，润泽着史海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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