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雨

天压得黑，仿佛离我近了一点，如果不是今早的活动，我大概要在梦中错过一整个早晨和早晨的雨声了。

一路闲谈，才在无聊的雨中混到了红梅社区的敬老院。这是没有办公室主任上班的周末，不得不打断了门口正看着电视入迷的管理员，向她问:进去要登记吗？她用一种我难描述的诧异目光扫了我一眼，似乎这是件多余的问题，于是不耐烦地要赶我们走，叫我们直接上去便是了。

上了楼，二楼的老人告诉我们别上去了，三楼的还在休息。第一间映目的是没有帘子的窗，一个白发老婆婆背对坐在藤椅上，似乎望着窗外下雨。我顺着她目光可能的方向，只单单见着一棵树，挡去其他视野。

她寝室的门是关着的，心里就猜她是喜欢独处的，大概同行者也是这般想法，便没人打算动手去打破她的安谧了。

大厅看电视剧的女子告诉我们，带来的水果每人发一点就好，老人们不大爱吃，桌上有杯子的就是有老人住的。

我和同伴随便进了一间，老人安静地坐在床上，身上穿着一件粉薄羊毛衣，朝我们招了招手。

同伴操着一口家乡话和老人家嘘寒问暖，才知两人原来是老乡。话间停顿，老人看了眼窗外淅沥的雨，眼里是浑浊的落寞。

我是农村出身的，从小很刻苦读书。家里生了我个女孩，蛮失落的，但正因为这样，我才更需要去努力。

我考上了我们村里的初中，一直是班上的佼佼者。我们村子里是没有高中的，所以我想着我读完也要出来打工了。我那时对未来不知道该有什么规划，只知道一个劲地读书。惊喜之余，我的一位女老师看中了我，她和她丈夫帮我联系了城里的高中，我的人生才从农村里走出去了。

雨打到窗前的栏杆上，渐而变大。她转过脸，语重心长地说:所以，学生一定做好学生，爱老师，老师才会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她啊。

我上了高中，之后考上了大学，读的是理工科。因为在外头念大学，就在外头帮人设计水路，替工程师处理问题。我申请要调回家乡福建去，好几次不肯呢。

于是我写信给周总理，他还回我信呢。

又呆了几年，才回去。

这几年，我去过上海。我对上海没什么好影响。他们那里很现代化，经济很发达是好。但我去的时候，他们的老师只用自己的上海话教书，叫人也是一口一个小福建，自己却是大上海，很看不起人的。

她舔了舔嘴唇，看了眼窗外阳台的积雨。我问婆婆是不是口渴了，要不要喝点水。她摇了摇头，继续讲了下去。

我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儿子在中山大学，本硕连读7年。

他们前时段有来看我哩。我是中风，不能下床，又有高血压。他们就听人打听给我开了点药，倒是有点效果。

我有个朋友是读医的，在上海医院呆过。医生是要负很大的责任的，人的生命是在他们手里啊。虽然薪水高，但要读很多书，有很多经验，才可以去治人。

我这个朋友就不小心手术失败，导致一个农村人死了。这个农村人的家属就告她，要扒她的皮。她后来就只能躲到小地方去开诊所了。

沉默了一下。她望着我们:

你们现在的读书条件很好，要多努力点。读书好的人，觉得读书有趣，就读的更好了，读书不好的，就越读越差。

我问她平时有没有看书，她看了我一眼，很不自然地把头扭了过去，说这个年龄了还看什么书，看书有什么用。我便没吱声了。

过会，要打道回府了。人群又要散了。我不时回头，看她一个人看着雨，仿佛那是她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