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调课风波
整个八月，张路岩都窝在宿舍里埋头于高永斌布置的任务，日子忙碌而充实，她感到浑身充满干劲。
月末，宿舍里搬来了一个叫田依依的女孩，她也是来自外国语学院，是综合办公室的新职工。她们的另一个室友已经结婚搬了出去，还有一张床一直空着，让张路岩多少有点心理安慰。
田依依身材娇小，梳着马尾辫，说起话来叽叽喳喳的。她是应届研究生毕业，比张路岩小了四岁，却一见面就给张路岩起了昵称“岩岩”，让张路岩觉得很别扭。她从未见过田依依这样爱说话的女孩，只要一聊起天来就滔滔不绝，而自己偏偏是个闷葫芦。两人之间的对话往往说不了两句便戛然而止。
“岩岩，你说日本什么牌子的化妆品最好用啊？”
“不知道，我不化妆。”
“什么季节去日本旅游最好啊，是看樱花还是赏红叶？哪里比较好玩啊？”
“你去网上查攻略吧。”
“我最近迷上了一个日剧，里面的男主角可帅了，你看过没有啊？”
“没有，我从来不看那些东西。”
田依依依然锲而不舍地找着话题，也会时不时地吐槽道：“你怎么什么都不感兴趣，那你去日本那么多年都干嘛了呀，不会每天都在学习吧？”张路岩并不回答，心中暗想：如果我像你一样每天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怎么可能进大学当老师呢。
田依依虽然也是老师，但只是负责处理事务的行政岗，跟张路岩这样负责教课的教学岗无论从工作性质还是工资待遇上都有差距。对这一点，张路岩心中始终有着清晰的界限。
八月底的某天，张路岩突然接到一个电话。
“喂，是张路岩老师吗？”
“对，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日语系的唐博闻，我通知你一下，下礼拜三在日语系办公室有新学期的例会，请务必出席。”这位唐老师语速很快，如电子录音一般毫无感情。
“哦，好的，谢谢您。”张路岩连忙拿出手账本记录。
“还有一件事，下学期给你安排的是大一的精读课，请提前做好准备。”
张路岩握笔的手停在了半空。“精读课？可是课表上写的是二外课啊！”
唐博闻冷淡地说：“这我就不清楚了，你问教务吧。”
“可我也没做准备啊，您知道用哪本教材吗？”
“这也不归我管，你还是问教务吧，啊，不过现在还没开学，可能找不到人。或者你问问跟你一起教大一的韩彤云老师吧，我告诉你电话。”
张路岩记下了号码，还想再问什么，但对方的语气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只得道谢后挂断了电话。
诚如唐博闻所言，教务处空无一人，那位韩老师的电话更是无人接听，张路岩思来想去，决定求助于高永斌。
“路岩，来啦！”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高永斌对张路岩的称呼也由“小张”，变为了“路岩”。熟悉之后，张路岩也发现高永斌除了爱说教的毛病之外，还算是个平易近人的好领导。
“高老师，今天下午有一位唐老师给我打电话，说让我这学期教大一的精读课，可之前发给我的课表上写的是二外课，这是怎么回事啊？”
高永斌也很惊讶：“唐博闻吗？你没跟他问清楚？”
“我问了，但他说他也不知道，让我去问教务，可教务室现在也没人……”
高永斌愤愤地说：“这个唐博闻就是故意的，让他当个教学秘书他怨气老大了，总觉得自己是留洋博士，大材小用。其实他读的也不是什么名校，不过就是个‘克莱登大学’而已！”
“啊？”
高永斌眉头一皱：“路岩，你不会没读过《围城》吧？所谓的‘克莱登大学’就是……”
“哦，读过读过。”眼看高永斌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张路岩连忙拉回话题，“高老师，我不明白定好的课怎么突然又改了呢？”
高永斌沉思一阵，好似想到了什么，说：“啊，可能是……有的老师评上了副教授，就不想教精读课了吧。”
张路岩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困惑中，但依然为自己争取道：“可是您看现在时间这么紧，我也来不及备课呀，能不能这学期让我先教二外，下学期再教精读呢？”
高永斌脸上的自信一扫而空，他迟疑半晌说：“但这事我说了也不算，毕竟我也不是系主任。”
张路岩睁圆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
“哎呀，岩岩，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可真是个小傻瓜！”田依依一脸无奈地说，“你说你作为日语系老师，怎么连系主任是谁都不知道呀？连我都知道，系主任是武老师嘛！就是那个白白胖胖，长得挺慈祥的老太太呀！”
张路岩努力回忆着面试那天的场景，的确有个面容和善的老太太，她问的唯一一个问题是“你有男朋友了吗”，听到否定的回答后她还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就是系主任？那高老师呢？”
“高老师不仅不是系主任，连副主任都不是！”田依依一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了。她是北滨大学的应届毕业生，上半年已在办公室实习过三个月，对院里情况了如指掌。“副主任是曲老师，长得高高壮壮的，皮肤有点黑，嗓音沙哑，说话特别幽默的那个……”
“你的意思是，高老师就是一个普通老师？那他为什么在暑假就把我叫回来，还给我布置任务呢？”
田依依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大概他特别欣赏你吧。不过我听说高老师这个人是有点奇怪。全院都知道他跟曲老师是死对头，俩人一见面就掐架。而且听我们主任说，他在院里的人缘也不太好……”
眼看田依依又要滔滔不绝，张路岩没敢追问下去，带着满腹疑惑去备课了。
日语系例会当天，张路岩早早到了学院，先去办公室给工作证盖上红章，顺便领了一包文具——2B铅笔、橡皮、红笔、文件夹、便利贴，还有几个印着“外国语学院”字样的硬皮记事本。
在办公室她终于见到了田依依每天挂在嘴边的“我们主任”——严永华。名字听起来像个老太太，实际上是个矮胖的中年男子。他留着上世纪八十年代港片里流行的大背头，不知是涂了发蜡还是太久没洗，一绺一绺油光锃亮地向后背着。他的嗓门很大，离得老远就热情招呼道：“张博士！张博士！”惹来几个老师侧目。
张路岩觉得难为情极了，说：“严主任，您别这么叫，叫我小张就行了。”虽然她不喜欢把职称、官衔挂在嘴边，还是按照田依依的嘱咐恭敬地唤他作“严主任”。
严永华笑逐颜开，继续夸道：“张博士可太厉害了，日本著名学府——和濑田大学的博士！你可是日语系的未来之星，外院的学术人才啊，过不了几年就该叫你‘张教授’了！”
张路岩很纳闷他怎么能把这么肉麻的奉承话面不改色地说出来的，觉得自己应该回夸几句，但实在说不出口，只得领了东西匆匆“逃”回了日语系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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