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扑满 音频/迷思邱淑贞
我从书店出来的时候，格日勒那只疲懒的虎斑就趴在门口的摇椅上，尽管老态龙钟步履蹒跚，它还是努力地抬了下头，跟我象征性打着招呼。
1
我在樱花落光的时候下定决心离开奈良。
临走之前，我特意去东大寺看望格日勒，我的媒婆精神健烁，眉宇间绽放着光彩。
四十二年前，这位蒙族姑娘不顾反对一意孤行从锡林郭勒远嫁到奈良，就像老太太自己常常说的：扎兰努德·格日勒对待爱情有向死而生的勇敢，而佐佐木健次郎有卧薪尝胆的坚持。
关于爱情，他们是锡林郭勒的草原和奈良秋日祭的烟火。
黄昏的御扫街，健次郎和格日勒搀扶着，后面跟着那只瞎了一只眼的的虎斑。
猫叫：胖太。
第一场春雨之后，格日勒从公路边捡到它，脸上流着血，染红了散落方寸的贴梗海棠花，沙哑的嗓子艰难的发出个“胖太”的清晰音节。
“这是位神仙来的啊！”
格日勒经常这么说，虔诚得像口中时常牵挂的长生天一样。
“是哪位神仙啊？”
我在书店的时候，经常这么逗她。
“诶？神仙还能让你了解的这么清楚的吗？你只需要知道他是神仙，安安静静地祭拜就好了啊，就像爱情和生活一样，尼采就说过：如果我们刨根问底，是都要走向毁灭的呀！”
虽然我敢肯定，尼采同志肯定没有这么俏皮的语气助词，但是，我还是好羡慕格日勒对待生活这种不求甚解的心境的。
2
在格日勒五次三番的撮合下，我第一次见到端木丽阳，中日混血，巧的是他爸爸是日本人，他妈妈是中国人，却两个人都姓端木。
可能也就是这个巧合有趣又故事性的缘分吧，我被格日勒不厌其烦地“叨扰”搞的头大，决定答应她去见一见这个“温婉秀丽，蕙质兰心”的姑娘。
格日勒意味深长笑着退出我房间，说：佳人凭窗，静待东床。
我慢慢吞吞地在约会时间迟到，揉着睡眼，在阁楼局促的玄关绊倒了，一下子，太过近距离看到了一见钟情的模样。
我们倒下的姿势有点尴尬，我只记得当时“海盗船长”胖太一脸吃了黄莲的恶心表情，从我脑袋上慢悠悠地跨过去。
“你压着我头发了！”
阳阳指了指自己的长发尴尬地说。
“这话不应该卧室再讲吗？”
她捶了我一拳，痴痴地笑，好像一下子气氛变得开朗，玄关尽头小轩窗，胖太拨掉了我早起放过去晒太阳的多肉，一阵巨大声响，我们才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
我拍了拍皱成一团的裤子，到了此时才开始为了自己邋遢的状态慌张，四下看了看，从地板捡起她那本《雪国》头也不抬地杵到了她脸上。
那个下午，我出了奇没跟对面的姑娘布道我的伟大文学梦想，我们谈了抹茶蛋糕，聊了北海道，吐槽了一个小时隔壁居酒屋菜单上红豆奶茶居然配了姜糖。
稍晚些的时候，格日勒笑吟吟送来了锡林郭勒的绝密配方奶砖茶，阳阳用了一连串不动声色的夸赞，让这个从来不做饭的蒙族奶奶信心大增。
看着楼梯间忙碌的健次郎一脸愁苦，阳阳毫不知情，还说有机会一起交流下格日勒姜汁撞奶的新配方。
3
Shayne Ward 迷人的嗓音，可以让温润的午后显得特别漫长和舒缓。
我和阳阳腻在一起的状态有点不同，像是胖太和新勾搭来的小橘猫，每天在阁楼窗台看着书晒太阳。
清明雨后，我们接受健次郎的委托，带着他们的六岁的小孙子和胖太，去奈良公园放风筝。
小家伙跑得飞快，不一会儿把胖太和阳阳甩了老远，一直喊着“お姉さん”（姐姐），指着公园门口的泡泡风车和带子裙边流口水。
玩儿累了，我和阳阳坐在草地上看着小家伙疯了一样叫喊着追着那只可怜的胖太，胖太猫生估计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抱头鼠窜”，阳阳笑的前俯后仰，我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着气。
一位欧巴桑推着小车从身旁走过，跟身边的人说：“看看这一家三口幸福的模样啊！幸福啊！”
怕他们误会，我连连摆手，但是阳阳问我：我们以后是不是也会这样？
我犹豫了一下，阳阳叹了口气，好像是对我有些失望。
“扑满君，我要走了！”
“回大阪吗？什么时候回来？”
“我要到中国去！那里才是我喜欢的地方！”
“看来格日勒没少给你灌迷魂汤，少听她那套拥抱自由的混蛋想法，她能拥抱自由，是因为她爸爸在锡林郭勒有个望不到边的牧场。”
“我是认真的，我从小就想到中国去，那里有妈妈说的粤式早茶，有爸爸忘不掉的第二故乡，也有爷爷的愧疚和悔恨，还有我一切对着大灯祭祀许下的愿望。”
“那我怎么办？”
“我就在问你啊！”
我没有回答她，一个樱花、铃兰、贴梗海棠争妍斗艳的春日下午，我没有勇气面对离别，阳阳一个人落寞地飞离了机场。
4
东大寺、二月堂、奈良公园等等，处处飞霰，来往春雨夏禾，都给我忘掉阳阳帮了很多忙，我很忙碌的，从奈良町街巷里四处寻找居酒屋，跟一群不认识的大叔玩老虎机开心的不行。
直到那天，格日勒，一盆冷水把我从床上浇醒，扔给我一封信。
来信的是阳阳，她说，苏州和奈良一样漂亮，只是自己是个日本人，语言不通，怕是会迷路，或者走错了，中文好的人里面她就认识我一个，问我有没有兴趣给她当个导游。
中文不好？
你是个中文电台的播音主持啊！
我咬了一口昨晚剩下的抹茶蛋糕，趿拉着木屐慌不择路滚下楼，格日勒连忙问我去哪里。
对不起，欧巴桑，我要回国，找一个逻辑有问题的小骗子。
你是人间烟火
也是夜半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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