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围炉夜话的机会。我想,我会愿意在寂静的夜里,轻声与你诉说一些陈年旧事。
或许,这样的诉说没有实质的意义,但是终究我们需要倾诉,虽然勾起我们诉说欲望的人零星无几,甚至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
女儿自她父亲处归来,总会带回些那边的消息,无非是老奶奶怎样,爷爷奶奶如何。是的,这不是我们的禁忌话题,我不想女儿的人生有太多禁忌,他们依然是女儿最直系的血亲,但也不代表任何其他别的意义。今日同往常一样,一天的分别,我很想念女儿,女儿也有些许兴奋。
女儿说,老奶奶九十多岁了,依然耳不聋眼不花,就连她爸爸眼睛里的红血丝都看得清楚。我很开心,女儿能够拥有四世同堂的荣光,有老有少,有很多兄弟姐妹的大家族是我所钦羡的。只是,过年再也很难见到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的红红火火的场景,会令我兴奋的场景。就像对天对地对自然万物的敬畏一样,我对人对生命同样拥有着莫名地敬畏心。纵使,我会在亲近的人面前疯疯癫癫无所顾忌的开玩笑,也并不妨碍我内心深深的敬畏与亲近。
曾经,因着我这个女儿的缘故,父母年年都去看望两位老人,有时还会安排饭局。对于爷爷奶奶,虽说他们已经不是我的老公公老婆婆,于辈分礼节上,我依然该称他们一声爷爷奶奶。父母与我,仍然对他们有着不同意义的关怀。父亲随口问:“哦,那你老奶奶现在跟着谁一起生活?”
“她自己。别看她九十多了,过年这天晚上仍然守岁,一晚上不睡觉。”
“那过年谁跟她一起过,谁陪她一起守岁?”在父亲心目中,老人年纪大了,就该跟儿女住一起互相照应,这是咱中国人的传统,这是咱中国人的根。
“她自己。”
虽然答案如我所料,我的心依然咯噔一下,说不出什么滋味。父亲听了,也没有再说什么。
作为爷爷唯一的孙子,女儿的爸爸从小到大都是爷爷的最爱,也是全家人最为娇惯溺爱的人。当年,爷爷生病,我嘱他:你是爷爷唯一的孙子,你带爷爷看病,上下楼你背着,他疼你一辈子,你背着他他心里高兴。以后,这样的机会,不见得有多少。医药费你全交,别跟叔叔姑姑计较,也别让他们摊派……
之所以这样叮嘱,是因为上一辈的兄弟姐妹相争伤了亲情与和气,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之间不相往来互相挤兑的很严重。直到我进门,一点一点,一年一年,将他们重聚在一起。然而,纵使如此,把他们安排到一桌酒席上,他的大姑,到老没有再叫一声爹娘。这样的遗憾,不该有啊。
他虽有些嘀咕,不懂我的用意,还是按我的意见办了。中途,我常带女儿买上他们喜欢的糕点去看望,有时出门办事走到附近也会独自过去看看,帮着做点事情,并叮嘱他常过去看看。后来爷爷去世,女儿听到电话就哭了。挂了电话,哭着让我赶紧带她过去看老爷爷,写到这儿,我的泪再次涌出来。那时,女儿还小,还搞不懂已去世还是快要去世。
电话里,他们叮嘱不让我带女儿去,只让我自己去。可是,我不想女儿留下遗憾,女儿自己也执意要去,她不能见不到老爷爷最后一面。这些时候,我往往不是个听话的人。
当我带着女儿匆匆赶到爷爷家,刚到楼下,遇到了她爸爸和她姑夫,他们冲我发了脾气,怪我带孩子来,而我已顾不上什么,只是难过的流泪。到了家里,大家也都愣住了,陆续有亲人指责我不该带孩子来。我说,女儿亲她老爷爷,她要亲自给老爷爷烧些纸钱,她要亲自送老爷爷走。您们告诉我,为什么不让她来,我想办法弥补。
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我和女儿流着泪,守在爷爷身边,给他烧了些纸钱,说了些告别的话。这时,我听到有人嘀咕,似乎是说不让孩子送葬,是怕吓到孩子,难怪,所有的孩子都没有来的。从小,我家族亲戚每位离世的亲人,我都守在身边,我都烧纸钱,我都去送葬,除了离别的悲伤与心痛,从未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们是好意,但我要为女儿争取这个亲自送老爷爷走的机会。
我与他们说,女儿亲她老爷爷,她老爷爷也亲女儿,女儿又是第四辈唯一的孙女,她该去送老爷爷一程。我相信,爷爷会保佑女儿,她不会被吓到的。心里也在想,或许风俗不同,但无论如何,即使女儿会被吓到,我也会与女儿一起承担。我的执拗赢了,有人给女儿戴了一个胡桃。
之所以如此执拗,还有一个原因,始终认为,参与红白喜事,同样是对孩子最好的教育,无声地教育。
这时,我又悄悄叮嘱女儿的爸爸,爷爷去世送葬的一切花销由我们承担,别让叔叔姑姑们分摊,把事情办好办顺利是最重要的。别再让他们为这事争执,让奶奶伤心。
那是个炎热的夏季,蚊虫滋生,女儿是最怕虫子的,可是,爱给了她勇气。小小的孩儿跟着我们一起,去昌乐火化场,去墓地,举行埋葬仪式,烧纸,磕头……一切都很顺利。
回来后,在女儿爷爷奶奶家吃饭,我又提出奶奶快九十岁了,爷爷不在了,不能让奶奶一个人生活,没有照应,让奶奶来咱家里住吧。作为长子的女儿的爷爷,却没有同意,理由是还有其他兄弟姐妹。我的概念是,养不养老,与有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没有关系,各人尽各人的心。
然而,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我做不了他的主。回家后,我又与女儿爸爸商量,不然接奶奶来我家住。没想到的是,他也不同意。那时我家住六楼,我也知道奶奶上下楼不方便。我白天不在家,又不能随时照应她。而女儿爷爷奶奶家住一楼又都退休多年赋闲在家,身体也还硬朗,奶奶去他们家最方便了。可是他们都不同意,我可以强行安排我和女儿,却无法强行安排他们。只要他同意,楼层真的不是重点,房子的问题好解决,人的问题才难办。
就这样,奶奶的养老问题,始终是我心头的牵挂。随后,我常常带女儿买上大桃酥——奶奶最爱的点心,去看望奶奶。问问奶奶怎么吃饭,吃什么,缺什么……一个人的饭总是简单。有时奶奶没有吃饭,我就用炉子给她做一点,有时奶奶说泡的饼干,我们的心里就好难受……
终究,有些人与事,不是我左右的。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奶奶,身体康健,然后,有一天,在梦中安详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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