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每个人行走在世间，都有不想被人知晓的秘密。就像媚儿想隐藏自己的身份，我自然也想埋葬那些过往。
01.
昭和十四年，春分。碧溪谷中的野花开得正盛，五颜六色，漫山遍野。
面前的姑娘周身上下都是红色，红色的长裙，红色的斗笠，红色的面纱，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姑娘自称媚儿，说是不论花多大的价钱，也要请我护送她去一个地方。
我离开江湖后便在此隐居，如今已经五年了。原本以为江湖新秀层出，很快便不会有人再记起当年为了一个少女，从背后一剑杀死师父的少年。想不到，如今竟还会有生意找上门来。
没错，我亲手杀死了我的师父，玉雪山庄的庄主，我和阿哥的救命恩人。
那时，我来到玉雪山庄已有四年，一支雪光剑舞得上下翻飞，好似灵蛇一般。一个天朗气清的夜晚，我第一次独自外出执行任务，完成得很出色，师父交代要杀的人一个都没有落下，就连一些成了名的侠客也不例外。
回来的路上，我买了两壶酒，边走边喝，感觉自打阿哥死后，已很久没这么痛快过了。回到玉雪山庄时，夜色已深，我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仗着自己有些功劳，径直来到师父的住处。
谁知当我推开门时，竟发现师父正和一名少女厮打在一起，师父穿着他最喜爱的明蓝色长衫，一只手掐着少女的脖子，一只手不停地寻摸着，似乎是在找他的佩剑。
师父一向不允许外人进他的卧房，更何况是一个少女，我以为是自己喝多了，用力地揉了揉眼睛。
“清晏哥，救、救我……”
当我看清少女的脸的时候，我出手得比哪次都快，当时别说是杀师父，就是要我自己去死，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我脑子里只有阿哥临走前交代的那句话：“清晏，你要照顾好江姑娘。”
02.
昭和三年，冬至。
大雪漫了一地，天上的月有些昏暗，不时有乌云掠过。
我和阿哥离开家乡宣阳，来到雪城已经月余。这日，阿哥用尽身上最后一点银两，买了几只烤红薯，外加两坛浊酒，说是过完这个节气，第二日便要正式拜入玉雪山庄。
阿哥说，玉雪山庄是塞北第一大帮派，不久的将来我们便会有钱了。听到阿哥的话，我仿佛觉得自己正在啃的不是红薯，而是香喷喷的烤野兔。
我做梦都想着有钱，如果我有钱阿爹就不会一病不起，阿妹也不会被拐到怡香苑，阿娘更不会一时急火攻心，也随阿爹去世了。
这时，突然有个红影闯了进来。“哪来的野丫头？”我正要起身往外推，阿哥忽然将我拦下。
一向好脾气的阿哥竟然瞪了我一眼，将小姑娘拉到火堆旁，将最大的烤红薯递给了她。慢慢地小姑娘也不那么害怕了，阿哥问一句，她便答一句。这时我才知道，小姑娘名叫江时碧，和我们一样也是从宣阳来的。
就这样，江小姑娘和我们住在了一起，准确地说是和我一起在这破庙中，等阿哥每月十五回来送银子。
说实话，一开始我真的很讨厌她，因为她来了就意味着我们要多一个人的花销，就意味着阿哥要替庄主做更多的事。况且她还总抢我吃的，向阿哥告我的黑状，更不许我看其他小姑娘一眼。
可是每当这个时候，阿哥都提起小妹，说如果小妹还活着，应该也是这个年纪了。阿哥说，他想看着我过快乐的日子。
然而，两年后的元宵节，我和江小姑娘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阿哥回来。
后来，庄主派人找到破庙，说如果我愿意拜入玉雪山庄，他便教我武功，给阿哥报仇。
03.
许是媚儿姑娘觉得五千两的价钱太高，一路上专挑不太平的地方走。而我既然拿了人家的银子，便要替人挡灾。
这天，由于贪黑赶路，我和媚儿姑娘错过了宿头，于是便找了间破庙，打算挨过一宿。我找了些干柴，一半铺在地上，一半生起了火：“今晚就委屈姑娘了，不过姑娘放心，我会一直在外面守着你。”
“想不到，你武功还挺厉害的。”媚儿姑娘一向很少说话，平时大多是我打点行程，她若同意了便趾高气扬地“嗯”一声。
但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我还是听得出来，媚儿一直都没有用自己真实的声音。见我不搭话，媚儿姑娘似乎有些不甘，“既然武功这么高，为何当日要在背后杀人？难道是你喜欢那个姑娘？”
每个人行走在世间，都有不想被人知晓的秘密。就像媚儿想隐藏自己的身份，我自然也想埋葬那些过往。倘若在以前，我一定二话不说地闹个天翻地覆，但就在我来到碧溪谷之前的一个月，我查到阿妹早在刚进入怡香苑的时候，便因为总想着逃跑被老鸨打死了。
爹娘，阿哥，阿妹，还有江小姑娘，所有我爱着的人，终于都离开了我。既然离开了，又怎会轻易回来？
自那以后，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血光少年李清晏，忽然像被人吸光了武功一般，躲到了碧溪谷中，没有接过一单生意。
“天不早了，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我会一直守在门外。”我始终没有回头，不敢去看媚儿姑娘的脸，我怕会看到那些鄙夷和厌恶，一点一点吞没我好不容易燃起的求生欲望。
04.
媚儿姑娘的目的地是玉雪山庄，我一开始便该想到了。
“说实话，清晏哥，我没想到你会答应陪我来，更没想到你没有半路离开。”媚儿姑娘，或许此时叫江姑娘更加合适，“你早就认出我来了，是不是？”
“这有什么？我答应过阿哥，会照顾你。”我说得理直气壮，并且转过了身去，不让她看到我的表情。我想这样她就不会看穿我的小心思，不会知道我比阿哥还要喜欢她。
当年，我经常偷偷跑到镇上做长工，发了工钱便直接买些胭脂、点心回来，谎称是路上遇到了阿哥要我转送给她。我当时只想着等时机到了再表明心意，毕竟初见时我对她那么凶，如果一下子告诉她，她那么刁蛮任性，肯定不会接受我。
然而，却没有想到，当得知阿哥再也回不来的时候，时碧硬是要跟我一起去玉雪山庄，说是要替阿哥看着我。
如今，玉雪山庄早已破败了，到处都是灰尘，呛得人咳嗽出泪来。我低着头跟在时碧的后面，穿过一间又一间的院落。
终于，时碧进入了一间屋子，我也跟了进去，这时我才发现有一具尸骨倒在墙边，穿着师父最喜爱的那件明蓝色锦缎长衫，后胸处是一道二寸长的口子。
我有些走神，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时碧对我说：“清晏哥，我见到阿哥了。”
05.
师父的卧房有一条密道，入口便在床下。时碧点了只火折子，走在前面带路，一路上恶臭的气味越来越浓。我依旧低个头跟在后面，思路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通道的尽头开阔起来，立着许多根铁柱子，柱子上钉着已经去世的人们，死状各有不同。时碧绕到东南角的一根立柱前，停下了脚步，痴痴地定在那里。
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了已经去世的阿哥。虽然阿哥的面容扭曲，衣衫残破不堪，但我还是第一眼便认出了他。
“那晚，我路过你师父的卧室，隐约听见有奇怪的声音，见四下无人便潜了进去。谁知正巧赶上你师父回来，他误会我已发现了什么，便要杀人灭口。后来，我听闻玉雪山庄破败，便又折回这里一探究竟。再后来，我一直都在找你。”
将阿哥埋葬后，我和时碧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掩埋了这里的每一具尸体，也包括师父的。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玉雪庄主，为了他控制江湖的野心，背地里竟试图研制迷惑人心智的毒药。甚至不惜以收徒为名，骗取更多的人投靠山庄，资质好的留下做事，资质差的则悉数用来试毒。而我也在一夜之间，从杀害师父的卑鄙小人，变成了为兄报仇的英雄。
此时已是盛夏，但雪城的夜晚还是透着丝丝的凉意。我和时碧爬上最高的山峰，躺在地上看星星。
“清晏哥，陪我打一架吧，看看是你的雪光剑厉害，还是我自悟的红袖锦厉害。”
【后记】
交上手才知道，我再一次着了这疯丫头的道，她哪里会什么红袖锦，我刚摆出几个花架式，她便败下阵来。
“清晏哥，比武我是输了，不过你也别太得意。”时碧拽着我的袖子，一路将我拉到一颗巨石后面，然后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凑近前去。
巨石上歪歪扭扭地刻着一行字：
比武招亲，清晏哥可不许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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