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清明将至。
某个夜晚,忽然醒来,睁开双眼,看着卧室的窗台,夜里的灯光透过窗帘柔柔地照进来。
脑海里往事云雾翻涌,分明就在刚才,我遇见了祖母。
虽然只是大梦一场。
还是那件灰白的布衫,民国的样式。
从我记事起,甚至后来跟母亲求证过,从母亲八十年嫁给父亲,祖母都是这样的装扮。
上身是侧襟的外套,中国结似的盘扣,下身是普通的黑裤子,小腿处用布条裹地严严实实。
小时候的我,总觉得祖母的衣服挺好玩儿,甚至也会幻想,有一天自己老了,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的穿着打扮。
其实也不难理解,祖母生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中期,在风雨飘摇的民国生活了二十多年,各种观念都已经成型,即使到了新中国成立,也有很多执念是变不过来的。
我对祖母最初的印象是从哪里开始的,现在还真说不清楚了。
只是一直觉得祖母有一种地主婆的风范,不仅仅是因为老式的穿着。
夏天她经常躺在炕上,摇着蒲扇,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唱着久远年代的歌谣。
小时候,祖母也曾教过我几首。印象最深的是这个:
过了春就是夏,过了夏就是秋,过了秋就是冬。好快光阴,小顽童街头玩耍,不觉已是白头老翁。
民间的语言通俗又准确,即使不识一字的百姓朗诵起来也毫不费力。短短数字,传达出的道理却是深厚沉重的。
这首歌谣常常让我想起村子里老人们满头的白发,苍老的背影,以及大街上咿呀发声蹒跚学步的孩童。
老去和新生。世代轮回,没有尽头。
我们留不住岁月的脚步,也挽不回永别的亲人。
在现实的生活里,只能把思念压在心底,然后昂首前行。
偶尔忍不住了,便在深夜梦里捞起一段段过往,细细回味。
听母亲说,前些日子,祖坟迁到了村庄西南的公墓,祖父母的尸骨也一并跟了去。
不知道祖父母对新居是否满意。
祖父生前一直住在老房子里。祖母去世前一年,我家翻新了老屋。祖母得以入住精巧别致的新房。这也是她多年的愿望。
只不过,那时候,她已老年痴呆,新旧于她毫无差别可言了。
祖母去世前的中秋节,我喂她吃燕麦粥,那个时候她只能进些流食。
祖母不知道自己所食何物,也并不知道我是谁了,常常唤着姑姑的名字,她把我当成是她的女儿了。
想想,老去也是一件恐怖的事情。
从前熟悉的事物和场景,居然陌生起来。
村庄在城镇化的大潮里无法固守原貌,从前的荒野茂林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整齐划一的厂房和宽广笔直的马路。看起来,一些欣欣向荣。可我总觉得没了从前自然而然的生气。
我想,今夜,祖母不远万里入梦,是想告诉孙女,她和祖父已入新居,并且整个家族的先人依然在一起。
亲爱的祖母,谢谢你给了父亲生命,才有了之后的我们。
愿您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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