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伟回来了,背着重重的行囊,一脸落寞夹杂着困惑的表情,他说,他突然有些心灰意冷了。
阿伟是个很老实的人。在毕业后马不停蹄的奔向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他说,对于那样的小县城来说,他是个异类,高学历,外地人,光是这两点就足以让他得到所有人的关注,但是他是个老实人,他不会嘴里不干不净抱怨着工作的不如意,不会喝了二两酒坐在酒桌上撒泼胡闹。他总是那样坐在角落一言不发,腼腆的看着这些陌生人微笑,无论什么样的话题都不会引起他的共鸣。他感觉自己没法融入他们的圈子,或者他也许并不能瞧得起这样的生活。
“对,就是这样,阿伟啊,还是你靠的住。”
“快,赶紧给我打印个东西,儿子上课要用。”
……
诸如此类的事情他每天都要经历,无论是毫无营养的夸赞还是别人毫无道理的要求,他都照做,偶尔会有些抱怨,但还是没有拒绝,或者说,他根本就不会拒绝。
两年前他刚刚毕业,那时候的他有对未来的迷茫,有对未知的恐惧,有对社会的期待,有对生活的向往,所以他怀着忐忑而又复杂的心情来到了这里,可实际上他真的走进那里的时候,却诡异的消失了所有情绪。
他的科长是个脾气很古怪的中年男人,一脸的沧桑,已经快掉光的头发,情绪阴晴不定,很难摸准,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阿姨,每天磕着瓜子在打麻将,还有一个性格温和却很懒的师傅。
他很努力,从学校学到的价值观让他觉得刚开始工作钱的多少并不重要,关键要提升自己的价值。他和别人请教工作,认真学习,满足所有人或公或私的请求,他那时候觉得,人脉是很重要的,自己一个外地人想要过得舒坦些,先得把人心给抓住,这样的脾气确实让大家都很喜欢他,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出了第一步,所以无论是什么样的颐指气使他都欣然接受。
他说他后来才明白,你有两颗糖,你每天都会给一个人,如果有一天你不给了,连从来都不给那个人糖的人都比不上。
他确实不在意钱,因为他既没有女朋友,母亲也不需要他养,他想着要提升自己,没错,他妄想在这里得到人格和事业的双重升华。
办公室里有四个人,但只有他一个人在忙。从策划文案到某某家孩子的作业,他都一力担起,虽然累,他却感觉乐在其中,因为不管是主任还是科长,都得求着他,他们干不了,而他可以,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充满了价值。
“我第一次感觉,不论你做了多少,人都是可以说翻脸就翻脸的。”他可怜兮兮的和我说。
那里是个很封闭的城市,外地人很少,都是操着一口本地方言,最开始的阿伟是闭口不言的,他听不懂,也没人会和他解释。那天,经理过来和他取东西,正巧赶上又有人来找他办事,经理随口说,你这工作时间怎么给别人办私事呢?然后,就爆发了科长对他的责骂,因为他听不懂,本来和颜悦色的科长慢慢暴躁起来,最后变成了责骂,阿伟很委屈,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不过他没有辩驳,他觉得这是工作里面必然有的事情,他甚至觉得自己是成长了。
这样的小插曲让他长了心眼,他不再正大光明的做这些事情,可是他还是在做,在帮一些永远不会被责骂的人做一些自己随时都会被批评的事,他还是没有学会拒绝,或者说,他感觉,如果出现什么困难,这些人会出来帮他说话。
“我是很胆怯的一个人,我害怕别人说我不行,我害怕自己会做错事,我想太多了,大家都很忙,没人会关心你是谁,你做了什么,你想做什么。”
阿伟一直有自己的坚持,他说什么事情都有底线,可是是事情的底线,却不是他自己的底线。
同事有一次让他做计划,他第一次做出了差错,等拿去审批他才发现自己有错误,他很慌张,他怕被别人知道,怕被查出来,怕别人说他连这个都做不了,怕别人的闲言碎语,可是一切都没有发生,甚至没人记得,阿伟后来问起,那同事很诧异,这种事情不会有人仔细核对的,她告诉阿伟,这个地方,人不能太精,太精领导怕玩不过你,也不能太傻,太傻什么事情都办不好,最好用的是不精不傻的人。阿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但又说不出哪里有道理,他还是很认真,每天都如履薄冰的活着。
“那时候我每天都做着我感觉是个人就可以做的事情,繁杂但是简单。”
他每天都很累,因为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别人磕着瓜子打牌的时候,他还是趴在那工作,一样的工资。
年底评优的时候,阿伟是很兴奋的,因为领导说他的功劳人们都看在眼里,他肯定没跑的,他觉得虽说自己受了很多委屈,做了很多工作,但总归天道酬勤,起码是得到了认可。可到最后连提名都没有一个,甚至都没人和他再提过这件事。
他做的,都看在眼里,但是和评优有什么关系呢?他苦笑着告诉我。
他依旧如故,虽说心里有些不痛快,但还是那样的活着,他觉得,人们心里认可就好,不用争什么虚名。
后来公司要裁员,毫无征兆的,他被推了出来。
一共三个人,偏偏选的就是他,他很不理解,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做了这么多,帮了那么多人,关键时候却连站出来替他说话的人都没有,科长告诉他,论资历他不如A,论背景,他不如B,这大概是这两年来这个沧桑男人和他说的最真实的话,他只是毫不留恋的告诉你,这是命,得认。
他没有挣扎,没有反抗,没有撒泼胡闹,因为他不会,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会,所以是他,就这么简单。
他平静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也平静的看着那一个个还有些不舍的目光,毕竟他走了其他人的工作就多起来了,仅此而已,这就是他努力证明的价值。
他一直以为自己知道这个社会是怎么样的,从电影里,从父母嘴里,从朋友话里,他自以为已经很了解并能坦然接受时,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在这个社会里面站住脚了,可他没有,不仅没站住脚,连腰板都没能挺直。
他很失落的离开了,离开了这个冷漠的地方,离开了这片陌生的城市。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阿伟说,他以为他的存在很有价值,他以为就算没什么机会但只有存在有价值就有意义,但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离了谁都可以转,地球还有那么长的生命,太阳更长,你算个屁。
“别傻了,他们只是觉得你有用,但不是很重要。”
他的眼里满是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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