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月的天,天空那一抹红在西边使劲撑着,撑着,半个小时过去了,它还是那样红,一个小时过去了,它照样燃着最后一块红晕,直到东边的月亮悄悄升起,它才一步一回头不舍地离去。
夕阳去了,月亮升起,柏油路开始眨起黑眼。亮光中,菜籽花丛中,蹿出一个人,嘴里叼着一抹春红,脚踏麦浪,急匆匆要赶回家。
带着灰尘,扛着劳累,终于到家。轻轻推开门,拉开灯,镜子里瞅见粘满灰尘的脸,努努嘴,拌个鬼脸。
要是在过去,她早就展开翅膀,伸出一个饿坏的嘴,“叽喳、叽喳……”要不然从门后突然冒出来,大叫一声,再搂住后腰。
如今那份爱已不在,她有二心了,要飞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月亮去了,去了。
只听到卧室“呼噜、呼噜……”他不死心,惯性推开门,她的手垂在床边,他拿起她的手放入被窝,他多希望此时有一个拥抱,还是一句简单的话,“你回来了。”可她只翻翻身,挪挪身子,咂咂嘴,眼都没睁。
他心里一阵酸痛,小肚也跟着疼起来,这才想起该喝药了。他这是心病,苦水子治吗?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走到桌子前,揭开药锅子,药你挤我、我拉你、你枕着他的臂弯、他抱着她的腿,眯着眼憨睡着。
他心里再次难受起来,忽然想起白天在微信里她说的话,“情干了,今晚的药不给你熬了。其实煎药也是别人劝我的,我再不想勉强自己。我有心上人喽!”
前一阵子,她为他煎药,是别人提的醒,装的。想想也不难理解,都要离婚了。对,是自己太痴情,到头来却被情所伤。
桌子上的秒针“嘀嗒、嘀嗒……”,时针已指向十点,天已经不早了,还要抓紧时间休息。明天的生活还要继续,想到这,加快脚步,倒上水,摁开关,电磁炉“嗡嗡”响起,一会药锅子就“咕嘟咕嘟”打起小黑伞。
他侧侧身,伸伸头,从小黑泡里,看到了自己消瘦的脸,忙工作、照看家、件件不省心。静在过去是多么一件普通的事,可在今天却变得无比奢侈起来。只因在网络中她聊到了一个人,网住了她的心。她情愿净身出户。
消息不翼而飞,娘家人知道了,八十五岁的老母拄着拐杖来了,进门把拐杖一扔:“如果要离婚,百年之后就不要再见我。”走时连拐杖也忘了拿。
嫂子:“多大了,就不要脸,不要脸……”喷着唾沫星子走了。姐姐:“咱就不要来往了,永远断亲。”而她却说:“不来往有啥大不了,断就断,离了谁照样活。”
他是写作之人,读的是张爱玲的《第一炉香》《金锁记》,研究的是葛薇龙、乔七巧,没想到自己身边却睡着一个葛薇龙、乔七巧,多么可笑而滑稽的玩笑。
风从窗缝溜进屋,吹着正堂上的壁镜,镜子里晃动起来,悠悠走来了二十年前的光阴。
当年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子,那天在操场上与篮球拼杀,没想到一个飞球砸了过去,正中在场外看球的她,敏感地带,他脸刷红了,操场上瞬间停了闹腾,连世界都静了。
他想糟了,一定会挨一阵狂骂,或者一顿毒打。他闭上眼,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又好像等的不是毒打,是一个粉红色的约会。意外的是等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一睁眼,是球,还有一双松软的手,“我注意你很久了。”他脸一下子由红变紫,又由紫变白,心里顿时荡起了春潮。
自此缘分成就他她,他们频频接触起来,校园的梧桐树下、图书馆里、草坪上……成了他们浪漫会的好地方。
锅子里的药水也跟狂躁起来,溢了一炉,“呲呲”声惊醒了二十年前的他。他慌忙从壁镜中走出,关上火,倒上药,他要趁热饮下这碗半生情药。
风来了,月圆了,二十年前的月亮沉下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