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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跟父母一起坐在天井吃饭,突然我听到了一两声男人的吼声跟乱七八糟的杂音。
我问母亲,外面是怎么了?
母亲头也没抬的回答,还能怎么样,邻居家那个疯子出来了呗。
父亲接话说,真是吓人,养了个疯子在家就跟养了个凶猛的藏獒一样。他爸妈也就盼望着活在他前头,要不然死了谁照顾他呀!
那个疯子,并没有被大家遗忘,他还活在我们的回忆里,还活在傍晚的一两声喊叫里。但是他在我们的眼里,已经不是人了。
他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里,是电视台的人来采访。那次采访,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那个惨死的姐姐。
他们家原本有四个孩子,大女儿在幼年时去水塘洗澡,陷进淤泥淹死了,二女儿外出打工,过了几年杳无音讯,唯一的儿子因为校园暴力得了精神病,成了终日锁在家里的疯子。仅剩的一个女儿侥幸活命,嫁到了邻村。
那次采访,是因为疯子那个杳无音讯的姐姐被找到了,但是是被警察找到的。她原来很早就被歹徒杀了,被肢解之后抛尸荒野。后来这个歹徒被逮到,交代了犯的全部案件。警察辗转找到了我们这个小村庄,要他们指认死者。
疯子的父母那时才悲痛的发现,外出打工的闺女早就死于非命了!
记者嗅到了采集新闻的好地方,就找到了这个血案降临的小村庄。
他们来到了疯子的家,才发现这家人的悲惨遭遇比想象中更加震撼人心。他们进行了充分认真的采访之后,协助他们将疯子送进了某精神病院。
那是他最后出现在我面前,浑身穿着像乞丐一样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又长又脏,胡子很长,指甲好久没剪,黑黑两双爪子。最醒目的是,他的手腕脚腕上套着我们当地拴狗的铁链子。他的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被几个医护人员带上了面包车。
他走的那天,家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对于他们家女儿的不幸死亡,他们是没有半分同情的。他们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跟她一起出去打工的秀华怎么好好的,偏偏她遇上这种凶杀案呢?可见人就不老实。
疯子在围观的民众一个个夸张的笑脸里上了车,那份笑脸里是这个意思,嘿,可算见着新鲜事了,以后也是聊天的谈资。
后来我去上了几个月的学,情况一天一个样。先是说疯子已经好了,很正常人一样了,天天坐在街头冲人笑。接着又听说,又不行了,疯子又成了疯子,现在又天天锁在家里了。
记者们可不管这些后续的事情,至少在广大人民群众面前,他们做起了这个好人,他们出钱将人送到了精神病院,而且还弄的跟正常人相似。以后再疯了傻了,也就不关他们事了。
所有的事,全如泡沫一样被一块破抹布狠狠抹过了。疯子还是那个发出野兽般嘶吼的疯子。
唯一承受着这不幸的命运的,是他那寡母。
她那母亲并不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一样,终日为死去的人哭肿了眼睛失掉了魂魄。相反的,她总是笑容满面。跟任何一个质朴的农村妇女一样,穿着花红柳绿的衣服,见面的时候亲切的跟别人打招呼。
生活呀,总让人把多少苦痛都吞下。
这是真事,但是恐怕电视剧都不会这么写。每次我看见这个疯子的母亲,我首先看到的不是她那个广泛的笑容,而是那个黑暗的家庭背景。她好像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受到命运的掌控,还能有这么云淡风轻的微笑。
记得有位作家说过,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看到。估计我们这儿的人没有一个觉得疯子的母亲有多么伟大,经历了这么多丧子丧女的苦痛,依然充满精气神的活下去。
我们村里的人都有这样的共识,什么样的人生下来活下去,有什么事也能挨着,也能活得下去,这就是人生。
人生实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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