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蘑菇
采蘑菇的季节到了。
秋意渐浓,雾气笼罩,林子里的蘑菇一夜之间便支起了黄黄的、亮亮的伞盖,拨撩着山里人的心。地里的活儿刚忙完,大人小孩儿便顺着山上飘来蘑菇的香味儿摸进山里。
大片的阔叶林子,一眼望不到尽头。天刚蒙蒙亮,所有的树木还在酣酣地睡着,我就尾随着哥哥和东街西院的伙伴们,睡眼惺忪地背着筐,拄着棍儿,行进在通向山里的羊肠小路上。
山里人都晓得:“跑山独往,采山成帮”,跑山是指那些上山打猎的,行踪诡秘,独来独往,如果人多了,打着的猎物没法儿分,有时还会惊跑猎物,落得个扫兴而归。
采山就不同了,他们不怕人多,蘑菇、木耳和山野菜都长在树上或草棵里,是跑不掉颠不了的,再说人多了也好有个照应。不多时,山南坡北,山边旮旯就塞满了人群,所有的树木让采蘑菇的人给吵醒了。
熹微之中,大雾从山窝窝里爬上半山腰,弥漫着整个林子,一不小心碰到树枝,头上竟下起一场小雨,汗毛孔都冒凉风。
每每这时我都会打个冷战,一踅身躲到榛树底下摘榛子嗑,当然也少不了挨哥哥的一顿训斥。
哥哥为人笃实,父亲让他上山采蘑菇他是不会偷懒的,他一刻不停地用棍子扒拉着乱草,每扒拉出一墩蘑菇眼睛里就会露出欢喜的目光,捧在手里像捧个金娃娃。
采蘑菇是个技术活,不是想采就能采得到的,更不像歌曲《采蘑菇的小姑娘》唱的那样轻松。有时哥哥和东院的二雷子都采半筐了,我的筐底还没有盖上。
那些可恶的蘑菇就藏在四周的乱草里,我要用棍子将草扒拉开,才能看到它们。
一不经意,我发现草里摆着一墩大大的蘑菇,全身的血液顿时向上涌,心想:谁说我采不着蘑菇,这不来货了吗?于是扔了棍子,俯身下去,惊飞了树枝上的小鸟。
可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墩“落圈”的蘑菇。小鸟飞到高处的树枝上“叽叽”直叫,它们好像在嘲笑我:“要不是“落圈”的蘑菇,还能轮到你吗?”
有时我就想,蘑菇要是像庄稼一样整齐地长在平地上该有多好,不一会儿就采满筐,回家去请功,母亲没准儿还能给我们蒸白面馍吃呢。
日头升到一杆子高了,山上已是雾霭散去,一片明朗。
刚才还能听到二雷子在不远处唱咧咧的,可这会儿却没了动静,我喊了几声还是没有应答。妈的,他准是发现蘑菇圈了,我开始四下搜寻。
二雷子虽比我大三岁,可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能拉出几个粪蛋,他唱咧咧的时候就是在找蘑菇呢,一旦发现了大片的蘑菇他就没了动静,当我走到他的跟前时,他的筐已快满了。
快到晌午,我们开始边采边向回走。我的筐里没有多少蘑菇,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走起路来也没有精神。
偏偏这时,我一不小心被木头拌个筋头,筐里的蘑菇撒了出来,我气急败坏地蹲下捡着蘑菇,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妈的,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蘑菇没采着,还整个大仰八叉。”
我正捡着撒落的蘑菇,悠忽间,眼前的蘑菇竟都站立起来,我下了一跳,又仔细地细瞧:妈呀,这哪是我筐里撒的蘑菇呀,这是一大片长在草丛里又大又肥的蘑菇呀。
我喜不自胜,这回真的没了动静,左手薅,右手摘,等哥哥和二雷子走到我跟前时,我的筐已冒了尖。
哥哥一下将我抱起嚷道:“谁要说我弟弟不会采蘑菇,那是他屁股朝天-----有眼儿无珠。”
二雷子在一旁傻呵呵地站着,脸上再也找不到轻蔑的目光。
秋阳拂面,山风振衣,回家的路上撒满了我们清脆的笑声。第二天,我家的房檐下挂上了几大串蘑菇,父母的脸上也挂满了微笑。
采蕨菜
阳春五月,南方早已是绿肥红瘦,花事阑珊,而我们北方的山里却是春草葳蕤,翠色沾襟。一场不紧不慢的小雨过后,山边的汤旺河由冬天的干瘦,变成了丰腴的少妇,滋润着两岸的植被,无尽的山野沐浴在浩荡的春风里。
中午下了学,一天的课程就算结束,我和弟弟撒欢似地往家里跑,肚里刚刚填了两个窝头,母亲就撵我俩去东山采蕨菜。
别人采蕨菜只挎个筐,我和弟弟还要带上两只逮鱼的鱼盆,光着脚丫趟到水流湍急的地方,把鱼盆埋进河底,春天正是鱼儿咬尾的季节,等我们采完蕨菜回来,鱼盆还未端到水面,就能听到里面噼啦啪啦的动响。
下完了鱼盆,我俩重新穿上鞋,拎着筐去山坡采蕨菜。
满山的草香在春风里漫溢着,山坡上有许多人在采着蕨菜,她们大多是妇女和老人,男人们都去上班,他们是没有时间来采蕨菜的。
刚刚下过的小雨一夜之间舔直了蕨菜的腰身,蕨菜们蘸着阳光噌噌地蹿着高儿,一株株,一簇簇,鲜嫩而肥胖,正是采摘的好时候。人们采些回家或是用盐腌制或晒干储存,留到冬天换一下口味。
到了春节,母亲总是把腌制的蕨菜用清水泡上一天,把盐分泡出来,再用肉炒熟,顿时整个厨房都香气氤氲,不用说吃,就是闻上一闻,也能香个跟头。
每次吃蕨菜,父亲都会不厌其烦地说:“小子,要说吃蕨菜,咱还得感谢小日本儿呢,那日本人鬼精鬼精。早先咱山里人根本就不认识蕨菜,后来日本人侵略咱东北,他们发现了山里的蕨菜,就喜欢得不得了。可好景不长,他们吃的蕨菜还没等拉出来就被赶出了中国,慢慢的,咱们山里人也开始喜欢上了蕨菜。”我懵懂。
后来我从课本上多识了几个字,才晓得蕨菜属于蕨类,是地球上最古老的植物之一,是孢子繁殖,营养丰富。
改革开放以后,日本人又想起了蕨菜,于是又来我们小兴安岭的大山里收购蕨菜,弄得一时“洛阳纸贵”,镇子的男女老少都上山采蕨菜,舍不得自己吃,去市场换来嘎嘎新的票子。
其实我对采蕨菜实在不感兴趣,总认为那是女人们做的活儿,鲜嫩的蕨菜就站在我面前,我却浑然不觉。山坡上的蕨菜着实很多,我们山里的土质好,肥沃得随意插上根木头棍子也能长出棵大树来。可蕨菜再多也是分散长着的,不像自家的韭菜畦里的韭菜,一割就是一大片。我对采蕨菜实在是打不起精神来,不像去河里逮鱼,还没等到河边,脑袋顶上都乐开了花。
采了好一会儿,蕨菜已盖上了筐底,我和弟弟在一块儿稍平的草地躺下来。
春日的阳光既斯文又儒雅,我微闭着眼睛,五彩的小光点在我的眼皮上蹦跳着,一阵清风过后,耳边听到草尖与草尖缱绻而发出的和弦,像是情人那娇柔的呻吟。
弟弟在一旁说:“二哥,躺在这草地上暖烘烘的,真他妈的舒坦”。
我没有理他,我在琢磨远处的柱子采到了多少蕨菜,回家时,我好用我的河鱼去换他的蕨菜。
柱子是我家的邻居,性格笃实,平素最听他爹的话,他爹让他采蕨菜,他会不打折扣地采回满满一大筐。柱子爹最愿吃河里的小鱼,有时我逮的鱼多了,父亲就会让我端给柱子家一碗。
每每这时,柱子爹都会拍拍我的肩膀:“小子,真尿性,能逮回恁多鱼,俺那柱子就不是逮鱼的虫儿。”
夕阳已卡了山儿,柱子果真采回满满一大筐蕨菜,我和柱子说起换鱼的事,柱子一下子乐颠了陷儿:“这下俺爹会说我是逮鱼的虫了。”
鱼满盆,菜满筐,我们踩着细碎的夕阳回家。
未过几天,蕨菜老得伸开了巴掌,山上不见了采蕨菜人的身影,柱子爹又绷起了脸说:俺那柱子,就他妈的不是那逮鱼的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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