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阿田是个刚出生的娇弱女婴,母亲刚生下她,便大出血死去了,她父亲独身一人抚养她,为了喂饱她,成了好多家庭农忙季节的临时劳动力,她吃过村里十几个母亲的奶水…
四十年前,阿田出落成一位调皮爱动的小丫头,她喜欢在赶庙会时跟在父亲身后痴迷的听戏,她喜欢听《穆桂英挂帅》,《花木兰从军》,《红灯记》等一些塑造了非凡英勇女子形象的戏,她幻想着终有一日自己也可以气血满满,英姿飒爽的外出闯江湖…
出走的日出过了几年,中学没上完,阿田就下学了,家境不好,又实在看不出女孩子继续求学的意义。
三十年前,阿田嫁给了同村的青年小伙大力,是个粗鲁的汉子,做了他们家的上门女婿,阿田喜欢。但婚后五六年都生不出孩子,为此她受了丈夫很多打骂和家人的冷眼相待,只有老父亲始终如一的陪着她,后来,领养了亲戚家的一个男孩,自此,阿田也当了妈,心里乐开了花,省吃俭用买最好的奶粉,把儿子养得白胖可爱。
二十年前的腊月,阿田有喜了,来年的秋季她生下双胞胎两个女儿,女儿生的水灵娇嫩,她成为了三个孩子的妈,比以往更忙碌了,在院子里养起了猪牛,喂起了鸡鸭,还包了几十亩地。丈夫大力在乡镇街口开起来了小饭店,老父亲当杂手帮忙,家里的生活开始过得好起来。
阿田本以为人生就此开始如意起来,但天不随人愿,老父亲由于多年的积劳成疾得了风湿病,肺结核等多种疾病,一日比一日严重,瘦弱不堪,但大力不愿意出钱看病,觉得老头子咳得厉害惹人厌,把老人的地铺扔在了牛棚里。
阿田心有不甘,心疼老爹,言语了几声便被大力揍了一顿,阿田靠在厨房的墙角小声哭泣,两个年幼的女儿在院子里玩着玩具,她的身边仍只有老爹陪伴,他用枯瘦满是裂痕的手轻轻抚去阿田眼角的泪:“田,不哭,我不治病了,图个一家人好,我一时半会死不了。”
日子就这样继续开始过,老父亲交给阿田的:要忍耐,要求和。
十年前的春季开始,阿田那进入成长叛逆期的儿子开始暴躁颓废起来,儿子和爸爸之前的关系日子恶劣起来,他知道了自己是抱养过来的,脾气易怒的大力也开始口口声声赶儿子离家出走,阿田爱子心切,每次儿子夺门而逃,她都会歇斯底里的去追回来,劝回来。
但不可能每天一直守在儿子身边,一个闷热的中午,儿子放学后没有回来吃饭,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来,阿田发疯似的找,每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早早的起床漫无目的出去寻儿子,整个人到了半疯半傻的状态,丈夫丝毫没有因为儿子的离家出逃受任何影响,每日吃吃喝喝,甚至在外面找女人,扬言要再生个自己儿子。他阻止阿田出去寻子,把阿田关进房屋里,狠狠地揍了一通。
满身心是伤痛的阿田没了泪水,躺在床上近半年,这些日子里,只有老父亲守在身旁,每日默默地给她端茶送饭,她看着老父亲,疼在心里,父亲应该没常活了,快瘦成了一堆骨头,满口的牙也没了,喘息不止,几乎不能讲话了。
她想自己不能倒,想自己还可以做一位女侠,不能衰弱,要承担起重任,不畏一切,她还有父亲,还有女儿,她开始强打起精神,用力吃好每口饭,做好每天的家务。
她的丈夫大力已经和别的女人混在了一起,再也不属于她了,他在她的心里也死了。
又隔了一年,到了夏天,知了绝望的嘶鸣着,阿田的爹蹲在门口拔草的间隙倒头走了,阿田喊爹吃饭时才发现,人已经没了气息,她懂,爹也该走了,该歇息了,吃了一辈子苦,守着她没有享半点福气。阿田呆了,她生下就没娘,就爹最疼她亲她了,现在爹没了,她成了孤儿。
对于爹的丧事,她请了邻居亲戚简单的吃个饭,就把爹火化埋了,她没有了一滴泪,她再一次失魂落魄,她终日怀念故去的父亲,还有含辛茹苦带大的儿子,此刻让她觉得活在人世唯一的依恋就是两个女儿了,以前,她一直听爹的,像呆牢笼一样守着这个家,而今她听谁的呢?只有一个个失眠的夜晚,黑暗回于她叹息。
又过了两年,年近半百的丈夫回来了,不再折腾了,和她一样,白发和皱纹多起来,身体也有了病痛,和她丈夫一起回来的,还有个五岁大的男孩,是丈夫和其他女人生的,不是她的。
她是爱孩子的,因为她是个女人是个母亲,她觉得这个男孩的出现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慰藉和生机,她没有丝毫的讨厌和排斥,每当她领着孩子外出时,周围的人指指点点,有问她是怎么能接受的,也有议论她有没有虐待孩子的…过自己的生活,别人的口舌都是多余吧!这是苦熬了这么多年,自己悟到的。
曾经,她因为玩伴笑话她没娘,吃百家饭长大的可怜虫,躲在墙角孤独一人沉默,她因没有一件新衣服而嚎啕大哭,她因为她看上的男人没看上她而沉重的抬不起头迈不开步,她因为大力的背叛而憔悴了容颜,怨恨出一身病,她因为儿子和父亲的离去郁郁寡欢很多时日…
这么多不好的日子她都走过去了,这些不好的日子是上天硬塞给她的吧!那属于自己的奔头呢?是不是可以称得上一位女侠了呢,是不是可以行走外面的江湖了呢?呵呵,她不由得笑起来,可惜她没有拿得手的武器佩戴,没有一身武艺在身。
一个飘着小雨的傍晚,阿田喂猪的时候,她听到了有人喊她妈,她扭过头,惊呆了,面前站着位高大的年轻小伙,她喜极大哭,儿子,多年未归的儿子,日日夜夜盼望的儿子回来了,她没有白养育十几年,最终还记得回来。
自儿子回来后,她又成为了周围人羡慕议论的对象,儿子改了当年的叛逆轻狂,学了修车的技术,过了一年娶了媳妇,生了孩子。阿田当上了婆婆,奶奶。
她的两个女儿,由于不太爱学习,中学没毕业就外出打工了,会时常给她打电话。
五十年后的春天,一个春天的夜里,阿田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做起了“女侠”“巾帼英雄”,什么样子呢?她迈着轻快有力的步子在拥挤的人群中无所畏惧的走着,腰上束着随风飘逸的带子,肩上挑着个担,一头担着她的衣物,一头担着她的老父亲,她看到老父亲坐在担的另一头冲她笑,露出满口黄牙,哦,她另一只手还空出来夹着根烟吸呢…
梦醒后,她开心的笑,原来她的女侠形象是如此样子啊,原来走出去也可以过活啊,也像个家也可以有爹爹陪着…无牵无挂,像风一样。
春末的一个早晨,她没有回一下头,走了出去,便没再回来,家里人发疯似的寻了好久没有结果,也打听过好多路人,只有一个路人对着阿田的照片确认的点头:就是她,没错,本人比照片上黑瘦精神一点,肩上担一棍子,一头挑着一个袋子,另一头空空的,她还一边走一边吸着烟,笑的像个孩子,走得可快了…
周围人又不懂阿田了,这次是真的不懂了,她本可以守着家享福带孩子了,多好的日子呀,所有的人包括阿田的儿子,女儿,丈夫都不懂,都不懂阿田寻梦去了,过自己的生活去了…都不懂她何时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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