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放学,见我家院子门口停着装着一袋袋粮食的牛车、毛驴车,走进院子,也有一辆毛驴车,院子里有好多人,边干边聊。
我疑疑惑惑地进了屋,问我妈是怎么一回事,我妈说,好像大队主任让拉来的,我说那是给咱家了还是咱家开始买粮食了?我妈说好像都不是。晚上问问你爹就知道了。
晚上我爹忙乎完都很晚了,我也没顾上问,就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有几辆大马车来我们家拉粮食,说是拉到粮库去卖,一起去的还有组长(原来的队长)和大队主任,我依旧挺奇怪的。
过了一段时间的星期天,我去供销社买东西,路过大队大院,看见那么多人,就进去看一看,原来是表彰大会,其中有一项是给万斤户发奖状,还奖励10袋化肥,100斤种子,令我惊讶的是,万斤户竟然是我们家,领奖状的是我父亲!我一下子明白前些天往我家送粮食的事儿了。
就见我父亲穿了一身平时舍不得穿的衣服,戴个新买的蓝布帽,站起来走到前面领奖,满脸的兴奋夹杂着拘谨。
我从供销社买完东西回到家,那张奖状已经端端正正地挂在了屋里正面墙的大镜子旁边,而我的那么多奖状从来都是贴在侧面墙上的。
我父亲母亲还有几个邻居都一脸兴奋地唠嗑。
晚上,我大姑夫、三姨夫还有几个亲戚,来家喝酒,我去邻居家写完作业,他们还没有喝完,正高兴地说笑。
我也大概听出了八九不离十。
今年是土地承包责任制的第一年,老天爷也不错,风调雨顺,加上我们这里的黑土地肥沃,是一个丰收年。粮食打下来,上面来了文件,准备评选万斤户,就是一户能上交给粮库1万斤的粮食。
大队感觉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拿我们这个小组(以前生产队)来说,人均10亩地,最多的人家不到100亩,除了土豆,没有每亩地超过1000斤产量的,土豆粮库又不收,其中还有自家吃的各种杂粮,能卖到粮库的粮食更不多了,没有一家能产出1万斤粮食。
但是上面说一个大队至少有一户,是硬任务,必须完成,至于用什么办法,你们自己想。大队主任去其他地方取经,就有了个完成任务的办法:找到一户土地比较多的人家,同时还要具备在屯子里有一定的威望,人缘比较好,不斤斤计较的条件,把其他户人家的粮食都拉到他家,算他家的粮食,卖到粮库,凑够1万斤(那时候就有“众筹”了,众筹万斤户)。
大队和屯子里的人都同意选我家作为万斤户。
我父亲不愿意,觉得不符合实际情况,有些丢人,经过大队主任以及好几个人做工作:这是为集体增光,你家是第一个承包菜园子的人家,你家的房子也是屯子里最好看的,你头脑灵活,会做买卖,周围屯子的人都知道你能干。你家的几种主要农作物的种子都是最新品种,产量高,也租种了十几亩别人家不想种的土地,大概能卖到粮库的有6、7000斤,应该是都不够万斤的农户中也差不多是最多的,就是离万斤的距离最近的,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如果你不同意,我其他人更不够条件了,咱们大队就完不成任务,挨批评,以后有什么好事也轮不到我们了。我父亲这才勉强同意了。
过了几天,上面的报社来了个记者,由公社、大队领导陪着,要采访我父亲,还要拍一张发奖状的照片,但是已经发过奖状了,当时也没有想到拍照片,再说整个大队也没有一个照相机。记者说,大队想想办法,明天叫几个人,在大队院子,重新搞一下发奖仪式,就拍这个照就可以了。
当天晚上,我父亲一夜翻来覆去没睡好觉,跟我母亲也说了好多话。第二天天不亮,我父亲就骑车子出去了,等大队派人来找我父亲去大队拍发奖的照片时,我父亲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大队和公社干部很不高兴,记者也是遗憾地回去了。
第三天我父亲才回来,当天就将奖状摘下来,藏起来,将奖励的化肥和种子,都送给那几户帮着凑粮食数的人家了。
后来,那份报纸刊登了没有照片的采访文章,我父亲看了以后,把报纸给扯了,有啐了一口,然后当成点炉子的引柴了。
从此以后,特别喜欢看报、订报的我父亲,再也没有订过、看过那份报纸。
像后来的“万元户”(是不是万斤户的变异品种呢)等类似的光荣任务,父亲都敬而远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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