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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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暮色，落日草原。天边赤红斜辉将光芒尽数洒落，一泻千里，浓烈纯粹。草色枯黄，炎热的气息于无形中升腾而起，应和着当下剑拔弩张的气氛。

游龙的喉咙发出低低的吼声，他的身体紧绷，脊背向后弓起，棕黄的眼死死地盯着前方。体内全部的力气全部压缩汇集于一处，只待时机一到，就如离弦的箭一般飞跃而起、先发制人。

年老的族长祁化在豹群的最前面来回踱步，目光一刻不停地扫视着逼近的敌族。他虽年事已高，力量大不如前，可危险当前，他低低咆哮，威严阔步，王者风范尽显。

敌族逐渐成三面包围之势，游龙的神经越来越紧绷，身上的毛发不自觉地竖起。大战一触即发。敌族族长鸣阆率先发动了攻击，他是个大块头，正当盛年，前几日谋杀了自己的叔父，成为了豹王。

地面震动，硝烟四起。四周一片撕咬、咆哮、低吼声。豹群之间的战争从来都是这样勇猛、悲壮。游龙死死守住豹群西侧，他身姿凌厉、反应迅捷，周身隐隐然散发着新一代王者的气概。

一声凄厉的长啸打破了僵局。他们的老族长伤痕累累、颓然倒下，鲜血从脖颈处的伤口喷薄而出。巨大的悲痛袭上游龙心头，他的眼睛瞬间血红，就要向鸣阆扑过去。身体的力气瞬间被抽干，他无力地倒下，意识迅速抽离。在最后的一瞬间，他仿佛看见本该躲到山洞里的妻子暖龄站在他身前，纯净的棕色眼眸中尽是担忧和焦急。

游龙仰面朝天地躺在电视柜上，目光所及处是熟悉的灰色天花板。他的耳边是开门声，随即响起了一连串他听不懂的声音。

“李明恩，是不是你又把金豹弄倒啦。当初不让你买你非要买，现在好了天天放在这碍眼。总有一天摔碎了你才甘心！”耳边是尖细的女声带着一如既往的唠叨和怒气。

“妈妈，不是我弄的。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只小手将游龙恢复了直立的状态。那黑黑瞳仁里的天真和傻气，多像他的小豹崽芝泽和芝优啊。游龙慈爱地看着他，想抬起爪子去摸摸他，但身体僵硬毫无知觉。他差点忘了，他已经变成一座叫金豹的雕像了。

“李明恩，快去写作业。别总摆弄它了。我还要去前面招呼客人，你自觉点啊。”耳边又是那洪亮尖细的女生。

“知道了，妈妈。”一个奶声奶气的清脆童声。他的小主人仔细地抚了抚他，就跑回了屋里。客厅又是一片寂静了。

尽管来到这里的时间不长，游龙却已经对这个小小人类产生些好感了。不知道是不是脱离了豹身的缘故，他对眼前这个本该是极美味可口的食物毫无伤害之心，也无饥饿之欲。他站立着，面前是一条狭长的走廊，尽头是小主人虚掩的门缝。现在只能静等入夜，唯有在绝无可能被发现之时，他的意识才能迅速穿梭，回到本来的母体。

今天的情况却有些不太妙了。一个高个子男性人类回家后，便迅速爆发了一场争吵。矮个子胖女人和他在客厅争吵起来，从最初声嘶力竭的喊叫演变成了身体冲突。叫喊的内容他听得断断续续，是完全陌生的语言，他无法理解。

“你还知道回来............！”

“你还有完没完..........！”

“那个贱人..........！”

“好，我走！”

高个子男人嘭地一声将门甩上，差点将游龙震得掉在地上。矮个子胖女人怔怔地在沙发上坐了半宿，肩膀不住地颤抖，快天亮时才回了自己屋里。游龙的意识迅速坠入黑暗，一番电光火石的穿梭后，豹体一震。

他的脸上湿乎乎的，仿佛有两个小东西在舔舐他的面部。他迅速站了起来，原来是芝泽和芝优这两个小家伙正围着他做游戏。暖龄听到声响回过头来，迅速奔向他，使劲蹭他的头，似乎在诉说无尽的担忧和怀念。

他发出低吼询问老族长的情况，暖龄的眼眸中盛满了哀伤，她缓缓摇了摇头。他们终究是被鸣阆打败了，被驱离了附近仅有的一处水源。现在他们不得不艰难北上，去寻找新的水源以供存活。他的二弟崔嵬成为了豹群新任的族长。崔嵬心善，没有抛下他，允许暖龄一路拖着他。

游龙走出山洞，舒展身体，发出浑厚的吼声。事不宜迟，趁着他还能行动，得抓紧赶路。暖龄领着两个幼崽跟在他后面，连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妈妈，我能带着它上学么？”熟悉的童声在耳畔响起，游龙的眼前是一张凑近的小脸儿，眼中满是期盼。

“李明恩，我说了多少次了，不可以！快点收拾书包，一会要迟到了。”尖细的女声今天有些沙哑，她走过来拉小主人。脸上多了些皱纹，目光黯淡，神情憔悴而疲惫。

“妈妈，爸爸又惹你生气了么？他是坏人么？”怯怯的童声。

“妈妈没事，快去吧。”女声颤抖着，带着罕见的温柔和耐心。

今天矮个子女人并没有如往常般整天呆在前屋，而是在屋内走来走去，不时把一些细碎的小物品扔进一个麻袋中。游龙耳边是她反复的絮叨。

“这儿是不能再呆了。今天我就把这些值钱的东西都卖掉。店面盘给别人。不能再呆了。他也休想带那个贱人回来住！不可能，他们谁都休想！”

游龙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这样一个遮风挡雨的好处所可是比山洞暖和多了。他多么想给芝泽和芝优也提供这么一个栖身之处啊。

她突然在游龙的面前停下，细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游龙，眼中神色变幻，仿佛要看穿僵硬的雕像下那热腾腾的灵魂。最后她啪地一声把游龙脸朝下放倒。

“这金豹倒是也能值不少钱，瞅着邪乎，还是卖掉的好........”

游龙再次重见光明的时候已是傍晚。放学的小主人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小心地把他扶起来。“妈妈，今晚我能抱着它睡觉么？”

“李明恩，快过来吃饭。别在纠缠那只金豹了。我已经联系好了买主，明天就把它卖掉。”

无尽的哀伤将游龙包裹。他想要挣脱这具冰冷的躯体，回到笼罩青草芳香的大草原上。那坚实的地面、松软的草皮还有甘甜的河水。从前他最喜欢和暖龄比赛逐鹿，然后带着喜悦欢呼着分享战利品。他还想念那密林深处悦耳的鸟鸣，柔柔地结束他的晨梦。日光透过葱茏林木层层洒落，好似粼粼波光倒映在他的眼眸深处。森林原野，一往无前，奔跑跳跃，恣意洒脱。浓浓的思念萦绕，呼唤着他的，是自由、是亲情、是家乡。

他的身体轻微地震了震。他想回去！他要回去！这僵硬的躯体不听他掌控，他离不开，动不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他，他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

小主人站在他的面前，眼里挂着泪珠。他轻柔地抚摸游龙，一次又一次。游龙想发出嘶吼，竭力挣脱。体内的力量无法集聚，他使不上力。小主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喃喃。“小豹子，你很难过是不是。我也舍不得你。你是大草原上的小豹子，不该被困在这里的。”

游龙感到自己的全身都要痉挛了，头上青筋凸起。活脱脱的灵魂带着强烈的渴望摆脱掉这个强加给他的躯体。他紧紧地盯着小主人，是热切，是期望，是渴求。小主人一瞬间愣了愣，然后轻轻一带，将他最心爱的小豹子拂到了地上。雕像瞬间碎裂，游龙的意识极速穿梭、高速旋转，然后猛地，他闻到了久违的青草香。

他一跃而起，仰天长啸，全身的每一个部位都无比舒展，能量迅速地通往他的四肢百骸。那低沉的吼声，弥漫草原，大地为之一振，仿佛是在宣告，新的豹王诞生了！

在他近处，崔嵬受了伤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的三弟苏幕遮带着鸣阆伏击了部族。游龙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身姿优美敏捷，力量迅速而凌厉。他在豹群中穿梭着，带着重获自由的欣喜和保卫家族的决心而战斗。

他的鲜血热烈地涌动沸腾着，心脏热切猛烈地跳动着，身上伤口隐约的痛感不仅没有拖累他，反而激发得他更加勇猛。远处敌族已在慢慢地撤退，鸣阆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后退。游龙昂首阔步，身姿舒展，威严地宣示着自己的主权。

天边落日赤红，一群大雁簌簌地飞向天边。隐隐地，游龙仿佛看见了老族长，他欣慰地对着游龙笑，眼神中是一如既往的关切和慈爱。不远处，清澈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带着生的希望，蜿蜒流向更远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