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金豹

仁者金豹

——陈明辉

金豹是我家的邻居，他爹去世的早，他家只有他娘和一个姐姐。他家里很穷，他们一家三口挤在三间低矮破旧的土坯房里，这个土坯房，夏天漏雨，冬天漏风，金豹修过无数次，总也修不好，按下了葫芦起来了瓢，大家都劝他重新盖个砖房，金豹也不傻，他也知道盖新砖房好，但是他哪有钱呀！他家没有钱，借也借不着！

金豹的姐姐出嫁以后，他也到了成家年龄，家里有几次给他张罗媳妇儿，往家里请过几个媒人，大家看到他家土坯房破得不像样，屋里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再问问她娘，她娘说家里也没有钱，这几年也盖不了新房，媒人叹口气，摇摇头就走了。

金豹貌相一般，性格内向，还有点自卑，脸皮太薄又有点口吃，好不容易他姐姐托人给说了个媳妇儿，让他见见面儿，他一看到大姑娘的眼睛在盯着他看，就激动起来，面红耳赤，上下嘴唇打哆嗦，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人家姑娘一扭头就走了，什么也没给金豹说，回到家里把媒人骂了一顿:“你给俺说婆家，穷点富点，好看点难看点，俺还不生气，你怎么给俺说个傻子呀？

后来，也没有媒人给金豹说媳妇了，他干脆也不想娶媳妇了，就这样稀里糊涂混到了33岁，别人家的孩子都会跑了，他还没有成家，村里人都把他看成了一个笑话，觉得他这辈子完了!娶不上媳妇儿，生不了小孩儿，老了，没人养，只能去当五保户，哪天他两腿一蹬，家里的房屋和田地全部充公给了大队。想想大家都替他心酸。村里人都把当成了反面典型。教训孩子时都说，如果你不好好学习，长大了就像金豹一样，娶不上媳妇儿，老了没人养，孩子们一听说: 长大了像金豹一样! 哇的一声就哭了……

金豹倒也不在意外面的闲言碎语，一个人过着也潇洒自在，不娶媳妇就不娶媳妇儿吧。一个人过，也是过。他和老娘相依为命，老娘给她做饭，他在地里干活，日子倒也过得去。

那年秋天的黄昏，金豹正在地里浇地，忽然一阵凉凤吹过，金豹打了个哆嗦，紧接着，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金豹关了水泵，扛起铁锹就往家里跑，忽然听到公路边的草丛里，传来一阵阵婴儿的啼哭声，金豹顺着声音走了过去，在公路右边的草丛里发现了一个纸箱子，打开纸箱子发现，里边一个婴儿的襁褓，婴儿的头露在外面，小脸蛋儿冻成紫色，婴儿满脸泪水，嘴唇发干，声音有点沙哑，小脚丫不停地乱蹬，两只冻红了的小手也挠过来挠过去，想去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到，襁褓旁边还有几十块钱，一个奶瓶，半包奶粉，半卷粉红色的卫生纸，(那时候，我们村里女人月经和生小孩时才使卫生纸，而且都是粉红色的，平时就使废纸，旧报纸和土坷垃)金豹扔下铁锹，脱下上衣，裹住箱子，然后抱起箱子匆匆忙忙地往家里跑，到了家里以后，小心翼翼的把箱子放到炕上，然后大声呼唤:“娘赶紧过来!娘赶紧过来!"金豹他娘正在厨房里做饭，听见儿子呼唤，赶紧跑了过来。金豹说:“你看看，你看看，我捡了个孩子！”金豹娘说:“在哪呢?在哪呢?金豹拿手指了指说:“在箱子里呢，在公路边草丛里发现的，刚才还一直哭着呢。”然后金豹轻轻的掀开箱子上面裹着的衣服，小心翼翼的打开箱子，让娘看看，金豹他娘，看了一眼，吓了一跳说:“金豹，你怎么抱回来一个瞎子。”金豹仔细看了看说:“娘，这个孩子不是瞎子，只是眼睛有点萝卜花，这样的眼睛能看见东西，就是挺吓人的，习惯了就没事了。”然后金豹小心翼翼地把婴儿的襁褓打开，撤下了尿湿的衣裤儿，轻轻地把婴儿放进被窝里，压了压被窝边缘，不让被窝跑风，然后认真的对老娘说:“娘，我看了，孩子身体健康，没有别的毛病，是个女婴。”

金豹他娘突然把那个纸箱子甩个金豹，对金豹吼道:“马上把女婴装到箱子里，从哪里捡的送到哪里去！”金宝说:“娘，你小声点儿，别把孩子吓着了，娘，你想想这孩子能扔吗?扔到外面当天就死了！现在村里搞计划生育，一对夫妇只让生育一个孩子，大家都争着抢着想要男孩。村里的妇女怀孕了，都悄悄的跑到县城里做B超看看，一看是个女婴就直接打掉了；如果看走眼了，做B超看着是男孩，生下来是女孩，都是想着办法送人。那些不能生育的夫妇，坐在家里等着，就有女婴送上门来，他们也只能收养一个孩子，所以他们也是左挑右选，只有身体健康，长的好看，聪明活泼的孩子他们才要！你看看这个孩子眼睛有毛病，你看了都害怕，别人看了更害怕，给谁谁不要！况且这个孩子现在嗓子都哭哑了，哭都哭不出来了，你让我把孩子扔在路边，你让谁检她?你让谁救她?国家大事，我做不了主；村里的事，我也做不了主。养这个女婴，我这次做主了！娘，我从小到大，什么事都依你，这次你得听我的，我长这么大，我就做这一次主！你也别说别的，说别的我也不听！”金豹娘气得直打哆嗦，声泪俱下的说:“咱家就你一个苗，昨天我还和你姐商量呢，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给你娶个媳妇儿，好延续咱家香火，你说你不想办法儿盖房娶媳妇儿!早早抱养一个瞎子女婴，到时候谁嫁敢给你，哪个姑娘愿意一过门就先当后妈！你不娶媳妇儿，以后日子怎么过！金豹说我管不了以后，我只管现在，这个女婴我看不到，我管不了；我看到了，我一定得管！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儿，也得把她养大！”

金豹娘捂住脸大哭起来：“他爹呀，你管管你家金豹吧!他现在长大了，不听我话了，想让他挣钱盖房娶媳妇儿，他也不娶了，你让我怎么活呀……你让我怎么活呀?”过了一会儿金豹娘突然止住了哭声，指着金豹的鼻子问:“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扔不扔？”金豹说，我就最后说一句，不扔!不扔!金豹娘说:“好小子!好小子!你别后悔，别后悔！”金豹说我不后悔，我不后悔！”金豹娘说：“那你跟这个瞎子过吧，我走了，我再也不回来了，我没你这个儿子，我没有这个家。”说完她拔腿就往外走，金豹扑通一声跪下了，抱住老娘的腿说:“娘你不能走，不能走！”

正在这时，金豹的姐姐回来了，她在外面就听到里边吵架，赶紧跑进屋来，劈头盖脸地教训金豹：“你和咱娘吵什么吵！喊的那么响，你不嫌丢人吗？你怎么又惹咱娘生气了！金豹你有什么说什么呀？别总跪着！赶紧起来，赶紧起来！”金豹就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他姐说：“娘，别生气了，孩子我领走养，你就对别人说，我捡了个孩子，该给金豹怎么说媳妇儿，还怎么说媳妇儿。以后有了合适的人家，我就把这个孩子送给他们。现在正好我的孩子刚出满月，一个养，也是养；俩个养，也是养，就当我生了个双蚌。”金豹娘说：“你早点给找个人家，可别再抱回来了！我看到这个瞎孩子心眼里就烦！他姐说：“娘我都知道啦!” 这个事简单，我一定能办到……。

孩子抱到姐姐家以后，金豹三天两头过去看去，每次都带好多好吃的，总怕孩子受了委屈，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金豹心里乐开了花儿，这孩子聪明伶俐，学什么都快，金豹就给她起了个名字：慧娟，由于担心小慧娟回到家里，老娘不高兴，所以他一直让慧娟在姐姐家住着……。

五年后的一天，金豹娘突然心脏病发作，一病不起，临终之时，她嘱咐金豹的姐姐，一定要帮助金豹，盖上新房，娶上媳妇儿，一定记着早点把慧娟送给别人，别影响了金豹娶媳妇的大事，金豹他姐满口答应，金豹她娘满意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头向左一歪就停止了呼吸。金豹和姐姐含泪送走了老娘……

老娘去世以后，金豹开始了单身生活，他一个人在家心里总觉得空唠唠的，正好慧娟也到了上育红班的年龄，金豹就把她接了过来，送到了村里的育红班上学。(在农村里，小学一年级的学前班叫育红班)父女俩从此开始了相依为命的艰苦生活，虽然金豹挣钱不多，但是他舍不得闺女受半点委屈，慧娟喜欢的玩具，他总是马上买下，价也不讲，平时在家整天忙着给闺女做好吃的，逗闺女玩，在金豹的悉心呵护下，慧娟健康快乐的成长，金豹看闺女时总是笑呵呵的，他从来没有批评过孩子，慧娟整天像一个快乐的小公主，聪明又伶俐，身体还好。金豹去地里干活，总是带上她，慧娟在地里欢快的跳过来跳过去，像一只快乐的小白兔，她虽然还小，却总想帮爹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虽然她也帮不上多大的忙，但是金豹心里挺高兴的，忙了一天也不觉得累得慌。慧娟还特别喜欢学习又懂事，老师和同学们都很喜欢他，慧娟顺顺利利的念到了高三，老师鼓励她，争取考一个好的大学。慧娟却在高三下学期，直接回家了，连高考都不参加。金豹很是生气地问她：“为啥不参加高考?”慧娟说：“您都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一个人在家里，我也不放心。再说就算我考上了大学，一年几万块钱的学费找谁去借呀?就是借了，怎么还呀?就是上了大学又怎么样呢?现在大学也不包分配，如果考取的不是热门的专业有可能找不到好工作，就算找到了好工作，整天也回不了家，那样也照顾不了您，还不如直接就不上那大学。”金豹叹了口气说，唉！都是老爹无能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闺女爹对不住你了，我也不劝你上学了，你看着办吧。”慧娟说：“在家一样能过好……。”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八年过去了。随着医学技术的飞速发展，困扰慧娟多年的萝卜花眼睛问题，在省城医院得到了完美解决，从医院走出来后，大家惊奇的发现，原来被称作瞎子的慧娟，突然变成了一个，明眸善睐，顾盼生辉的大美女，多年的劳动让她身体身体更加健美，在地里干完活，回到家换上新款的衣服，远远看上去就像个电影明星一样， 由于金豹始终没娶媳妇儿，慧娟也没有后妈，慧娟虽然日子过的苦，但是从来没有受过什么气，她总是充满着朝气，洋溢着青春的力量……。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之间已经进入了21世纪，前20年的计划生育让村里男孩子偏多，女孩子偏少，有的村里有十几个小伙子都找不着对象，村里二婚的，带个小孩的妇女都成了抢手货，女方张嘴就要十几万彩礼，小伙子们都还争着抢着娶呢，你说凭慧娟现在的条件，什么样的小伙子找不到？媒人也三天两头给她提亲，门坎都差点踏破，金豹的要求很简单，只要小伙子正派，有文化，家庭富裕，对慧娟好就行。那时候，在家务农的农村年轻人还是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外打工，在外上学的，一般自己搞对象。金豹也没和慧娟商量，自作主张给闺女订了一个本村的富裕人家。他本来想给慧娟一个惊喜，但是慧娟从县城买衣服回来以后，听到这个消息，马上不高兴了。慧娟说:“爹，我听您的话听了十八年了，从来没有反驳过您，这次订亲这事，您得听我一回，这门亲事我不答应？我如果嫁过去了，就成了人家的人了。每天忙着，相夫教子，生儿育女，伺候公婆，哪有时间过来看您?我知道您辛苦了大半辈子又当爹又当娘，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真不容易……。我不愿意看到您年纪大了，身体差了，身边没有一个人陪伴，孤身一人再受煎熬，饿了没人做饭，渴了没人倒水，倒在地上几天没人知道，膝下无儿无女，面前只有墙壁……。”

为了我，您住了几十年土坯房，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没有吃过一顿好饭，我想和您一起把房子翻盖一下，让您住上新房，然后我伺候您颐养天年，以后让我的孩子整日陪在您身边 。我宁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丈夫，对不起孩子；但是绝对不能对不起您，我想一直陪在您身边，直到您百年之后……。金豹说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哪个婆婆能允许你这样做?哪个丈夫能允许你这样做？哪个男孩子愿意娶你？你还是听我的，找个好人家，就嫁出去吧！

慧娟扑通一下，跪下说：“爹，我刚生下来就有残疾！被亲生父母狠心抛弃！差点死在路边的草丛里！公路上过去的人有千千万，只有您把我抱到家里，含辛茹苦把我养大，您怕我受后娘的气，无数次放弃了结婚的机会！您胜我亲生父母百倍！千倍！！万倍……！

您的恩情我无以为报！

您的恩情我永世不忘！

我从小就立下誓言：长大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您！我要每天陪在您的身边，让您住上宽敞的房子，吃上可口的饭菜，冬天不再冷，夏天不再热，让我的孩子们每天和您玩耍，让孩子们都姓您的姓！虽然您没有娶媳妇，我仍然想让您后继有人！我这次想好了，给您招个倒插门的女婿，跟着您过，对您孝顺，如果招不到，我宁可单身；如果招到以后他对您不好，我让他马上走人！您不同意，我就跪下永远不起来！”

这时，

隐隐约约传来一首歌:

假如你不曾养育我，给我温暖的生活，

假如你不曾保护我，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是你抚养我长大，陪我说第一句话，

是你给我一个家，让我与你共同拥有它，

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

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

慧娟说罢，泪如雨下，金豹也哭了，他哽咽地说：“闺女……别在地下……跪着……地下太凉了……你起来吧。”慧娟说：“爹，您不答应我，我就一直跪着不起来！”金豹说：“闺女起来吧，起来吧！爹答应你，爹答应你！不过你要知道：以后女婿进了咱们家，你要好好对待他，你们要经常去看看公婆，人家把儿子养大成人也不容易！我也不能给你们添麻烦，以后尽量帮助你们做些农活，照顾照顾孩子…

后来一个外地的男孩，家里有兄弟五个，家里一贫如洗（没有存款，没有土地，没有房屋）父母给他说：只要能成家，在哪过都行，如果能当倒插门更好，咱家拿不出彩礼，盖不上新房，我们做爸妈的无能，不能给你娶上媳妇儿，如果你能入赘别人家，你也别给我们养老……。男孩洒泪而别，漂泊天涯，寻求梦想，寻找自己未来的家……

那时我们村有个铸造厂，面向全国各地招工，管吃管住，小伙子就不远千里跑到这里上班了，时间久了，厂长知道了他的身世，给他介绍了金豹家闺女，让他做养老女婿，男孩和慧娟一见钟情，金豹对这门亲事也是相当满意，二人很快建立了幸福的家庭，两口子恩恩爱爱，生了一儿一女，他们还经常做一些生意，后来挣了钱，盖个小二楼。金豹整天乐乐呵呵，悠闲又从容，有时候带着小孩儿走在大街上，老远一看就像一个退休干部，其实他没有上过一天学，没上过一天班……

――――赵州陈明辉于杭州滨江

2022/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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